此言一出,風繼原本柔和眉間瞬時閃過一道烏雲,盡管她掩飾得很快,但那一瞬的蹙眉還是被武皇敏銳地捕捉到了。武皇放下手中茶盞,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皇夫。
皇夫與她夫妻多年,最是了解武皇秉性,霎時心中一震,臉上蒙上了一層愁霧。
風臨在一旁玩着,卻也沒錯過幾人臉上神情變換,雖不明所以,但到底是宮中長起來的,心知不妙,連忙轉移話題道:“母皇隻管論姐姐的事,卻忘了我也要過生辰了!聽人說皇女八歲便要配少傅,然我眼瞅着快到日子了,少傅卻沒個蹤影……母皇當真偏心!”
武皇連忙道:“怎會,母皇時時記着呢。早替你相好了一位裴學士,隻待你生辰過後便引見。”
風臨跳下椅子跑到武皇身邊,嬉笑道:“我就知道母皇不會忘了我!卻不知母皇既給我配了少傅,何時予我封地呢?”
皇夫連忙道:“臨兒!這不是你該問的,不要僭越!”
武皇卻輕輕一笑,将她抱起,道:“無妨,朕恕這頑貨無罪。你姐姐三歲時朕便予冊了泰王,你而今八歲了,也不算早,該封了。”
風繼立時放下茶盞,跪地行禮道:“女兒替妹妹叩謝母皇隆恩!”
“一家人,說什麼恩不恩的,起身罷。”武皇将風臨放回地上,對皇夫道,“于臨兒生辰那日加封吧,一應事宜勞你操辦。繼兒的及笄之禮朕委禮部及鴻胪寺的人共辦,你隻專心臨兒便可。”
皇夫行禮稱諾。
武皇起身,道:“朕還有些政務未完,便不陪你們父女了,且好生休息。繼兒,你明晨勿忘去朕那兒,還有要事商議。”
風繼亦行禮答允。
待武皇走後,皇夫才松一口氣,拉過風臨道:“你當真膽大,竟與你母皇說那樣的話。”
風臨笑笑,不以為然。
聽了會兒訓,又聊了許久,不知不覺也近了就寝的時間。風臨一向喜愛長姐,又這許多日沒見,更是寸步不想離,纏着皇夫說:“父親,我今日同長姐一起睡好不好?”
皇夫無奈道:“臨兒,姐姐晚上還要讀書,恐怕沒法陪你玩啊。”
風臨趕忙保證道:“我絕對不擾長姐學習!隻坐在一旁乖乖看着,好不好?父親,你就答應我吧……”
皇夫正為難之時,一向規矩的風繼突然一把扛起風臨,也不管皇夫答不答應,拔腿就跑,邊跑邊道:“謝謝父親,父親早些歇息吧!”
“你這孩子!”皇夫望着一溜煙跑遠的兩個女兒,又無奈又想笑,一旁的貼身内侍文雁見狀也忍俊不禁,隻道:“好啦殿下,且由她們姐倆兒去吧。”
風臨挂在姐姐的肩膀上一颠一颠,笑得花枝亂顫。哪料風繼并未帶她回寝殿,而是将妹妹扛到書房處放下,引得風臨一陣疑惑:“長姐不休息嗎?”
風繼笑道:“你每日除了吃便是睡,現在時辰還早,我且問問你近日的功課。”
風臨捶腿大歎:“又來?!”
風繼憋着笑,做出一副老先生的模樣,道:“掙紮無用,這段日子我不在宮裡,你定是又偷懶。快把這幾日的書背與我聽聽,先背《百書治要》。醜話說在前,你可别想糊弄我,我已托人問過宮中先生,你們昨日已學到禮德篇,快背吧。”
風臨重重歎一口氣,活像隻被貓逮住的小老鼠,垂頭耷腦地背起了文章。她這段日子沒用功,自然是心虛,背的也磕磕巴巴。風繼的笑容越來越淡,到最後簡直是闆起了臉。
她皺眉道:“風臨,你這可不行。”
風臨聽她喚自己全名,心一驚,隻覺大事不好,頓時坐直了身子。
果不其然,風繼一闆一眼教育起來:“風臨,你身為皇女享天下富貴,更要為天下以身作則。現在不過在宮内小塾背書,你就日日懈怠,若待日後立府自居,得見那些阿谀奉承之輩,豈不是更縱着自己荒廢學業?
古語道,千裡之堤毀于蟻穴。更言一日荒,百功廢。讀史書時你曾與我說古時金國公的女兒不學無術,以緻襲承母位後揮霍無度,你深以此等酒囊飯袋為恥。怎得,如今都忘記了?”
風臨垂頭喪氣回道:“我沒有忘。”
“那就好,”風繼點點頭,“我們的确有着尊貴的身份,但享了這份尊貴就必然要承擔相對的責任。我希望你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有所作為,為國發揮自己的才能,而不隻是變成一個纨绔……”
風繼之言如黃河水滔滔不絕,念得風臨連連求饒:“好姐姐,我知錯了,别罵了别罵了……”
她看了妹妹一眼,放下手中的書,語重心長道:“臨兒,或許我這樣說,你會覺得我啰嗦,但為長遠計,我也要講。我也可以一味地順着你,縱得你無法無天,這樣或許更好……但我不願這樣做。
你也将封王得地,可想過日後要做一位什麼樣的親王?是像古時金王那般禍國禍民,還是像岚王那般做個賢明清廉,得人愛戴的親王?”
風臨心中大震,她的話字字懇切,令風臨淚目,不禁又羞又愧。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長姐面前抱住說:“我知錯了,以後一定不懈怠功課,長姐莫要生氣了。”
隻這一抱風繼便消盡了氣,柳目彎彎,伸手握住她笑道:“臨兒,姐姐沒有生氣,隻是有些着急罷了。或許說的嚴厲了些,你也不要怪我。”
她的話語像是溫暖的風,吹的風臨心中軟軟的,立刻說:“怎麼會怪呢?長姐是為我好。”
風繼見着妹妹這樣可愛,隻覺大為憐惜,忍不住抱起她道:“也罷,時辰不早了,今日先休息吧。”
風臨像是得到放課通知的學生,高興地手舞足蹈,等寒江幫她洗漱完畢,便麻溜爬上長姐床榻。
長姐的床格外舒服,有股好聞的蘭花香,風臨滾到裡面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手撐着腦袋看長姐卸钗環,點了安神香。
風臨調笑地對她吹了個口哨,拍拍床,說:“殿下,快來呀~”
此舉惹得風繼看着她,一陣羞惱:“臭丫頭,從哪學的輕浮話。”
待熄燈放簾,姐妹二人不免說些閑話。風臨摟住她的手問:“長姐今日用的什麼熏香,甚是好聞。”
風繼用手理着妹妹的頭發,說:“小丫頭鼻子還挺靈,我近日得了盒‘洛水’,是江大師的新作,你若喜歡,明日便分一半給你。”
“長姐最好了!”
風繼笑道:“小馬屁精!”
誰料這話說完,身邊的小人兒反而沉默了起來,風繼察覺她的情緒,連忙問:“怎麼了臨兒?”
風臨道:“長姐,我近幾日我本想去見見風依雲,但總不能如願……”
風繼立時明白:“你是看王家一時受挫,想趁此時機把他要回來嗎?”
“不完全是……”風臨摟住她,低聲嘀咕,“我隻想先問問他,若是他過得好,同王修容也親厚,我自然不會去讨嫌。可若是……若是他不喜歡王修容,那我便想讓他回咱們這裡。我……我見不得父親難過……他一想起風依雲就難受得不說話,還不同我們說,我好擔心,長姐,五年前我就沒能……”
一根玉指輕輕攔住了她的話,風繼看着她,認真道:“不會再有五年前的事了,姐姐同你保證。”
風臨眼睛不知為何酸澀,隻道:“當真?”
“當真。”
輕輕地,風臨被摟進一個懷抱中。
黑夜中風繼聲音傳來,每一個字都輕緩而溫柔:“你想做什麼盡管去做,不要怕,萬事有長姐在。”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打消了風臨心中所有的不安,她聞着安神香沉沉地睡去,沒有看到黑夜中,長姐緊鎖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