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慢了一步。
虎贲軍的腳步趕至京内外城十六門時,赴祭的秦魏諸人早出了京城。她們好似早有預料,半月前上的奏文也是稱入京二日便返,離京格外順暢。
而沒見到人影,搜檢自然無從談起,饒你手裡拿着什麼金言禦令,沒見到人你要怎麼使?
榮恒威聞訊氣極,立刻下令遣人出城去追,她笃定了秦一夥人有貓膩,直言手下追不到人就不要回來,結果人家輕騎快馬,奔馳就是老本行,出京絕影而去,榮的屬下沿路去追,愣是兩天沒尋到人影。
虎贲兵累死累活在大道邊休息時,卻見着道邊一棵樹上早被人拿刀刻了字,歪歪扭扭,上書:此處距我等僅八百裡,再勉再勵。
幾個虎贲兵當時便将樹砍了。
屬下灰溜溜回來,被榮恒威狠罰一頓,榮恒威灰溜溜去皇城複命,回來被連降三階,好好的官成了“代領”,其中恨如何能言。
偏她在金殿之上無處辯駁,武皇隻淡淡一句“她是怎麼進的京啊?”,榮恒威便隻有跪下磕頭告罪。就這,還是陛下有意回護的,朝上禦史借着這勁兒,不知從哪翻出件舊事,就皇城督監不力的罪名,于上朝時狠狠彈劾了她一通,喊的都不是降官,要把她治罪呢!
散了朝榮恒威火冒三丈,回到府上對着阿貓阿狗一通撒氣,仍不解恨,于屋内氣喘籲籲對手下道:“官都差點撸了,還不夠,那幾個鳥人居然要把老娘送到白沙州去![1]狗禦史,隻會張着一張嘴!還有那個崽子,同她娘老子一樣可恨……娘的,我早晚要弄死她們。”
可她罵了一通,卻始終不敢對龍座之上的那位有隻言片語,背後都不敢,當面更是連頭都不大敢擡。
她算是個武粗人,一向不善揣度聖意,那日去皇城複命時,隻覺得眼前那陛下較往日更為可怖,可她暗自去看時,明明見陛下面上平淡無痕,半個表情也無,心裡悚然,更拿不準。
其實不然,那日她的感覺有幾分對,武皇心情的确極差。榮恒威這個武人察覺到的異樣,是龍座上壓抑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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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現身的當夜,武皇去試探了皇夫。
無果。
她将風依雲扣下,一邊吩咐,一邊靜等皇夫動靜。期間皇夫僅遣了一次人來詢問,在得知皇子在紫宸殿後,便不再來人。
夜黑了,武皇坐不住,她動身去了栖梧宮。
皇夫待她還是那樣,淡淡的,如一個漠然臣子對待君王,唯獨不似夫妻。情感的交流近乎荒漠,這個男子對她周到的隻有禮節。
外人也沒說錯,這一年他們的關系的确稍有緩和。不過,也僅不過是緩和到這地步罷了。武皇知道,他是為了依雲的将來。
試探了幾句,看不出異樣,武皇略飲口茶,像是有意刺激,又像帶了兩分真心,對他說:“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果然,她看到了皇夫不可置信的目光,同先前一樣,裡面藏着厭惡、悲憤、痛苦,甚至惡心。随後是皇夫的大怒。
她靜靜看着皇夫那傷人的目光,心隐隐刺痛,腦中卻在比對他的反應與先前有何不同。
被趕出栖梧宮後,她站在宮門口垂首,似乎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同,若她的南玉知曉女兒還在世,必然不會是這個反應,他那樣溫柔的人,藏不住的。非要較真有無不同的話,也是有的,悲憤厭惡較上次更濃了。
不知道該不該松口氣,但她知道絕不值高興。
暫且擱下皇夫,武皇返回紫宸殿,放回了風依雲,笑着告訴他不許将此事告知皇夫,風依雲應下了。之後她未及坐定,便接到一連串掃興的禀告,她一邊嚴令虎贲軍搜京,一邊派人連夜快馬通知沿路各州府,若遇秦魏一行人,立時攔下。
然而偏偏就隻慢這一點時間,就隻慢這一點。
那夥拜祭的北軍打着這一點時間差,像是早計算好的,沿着僻道,一路飛也似地竄回了她們的地盤。
抓不到人了,而這邊定安王現身的消息火星又像是給風吹了,忽地燒起來。
消息傳得太快,無論是作為朝政驚案,還是詭事異聞,這個消息都傳的太快了。
不過兩天三夜,定安王現身的消息竟傳遍了整個華京,繼而飛向整個武朝
朝臣世家暫且不提,民間的議論可謂五花八門,有人道定安王殺孽太重,地府不收,變成惡鬼遊蕩在陵墓;有人說她是根本沒死,蟄伏一載,在此時現身,是有圖謀;還有人說,那就不是定安王,乃是人看錯了,自己吓自己的。
然而傳的最多的版本是,定安王當初乃是為人所害,含怨而死,其怨恨難消,實難往生,因而冤魂不散。
四天時,武朝街角已有人講起“定安陵三顯異奇兆,幽魂冤驚擾天上人”的故事。
第六天時,連駐京陳使都來問過此事。
鬧得這樣大,朝中反應亦顯激動。不僅京中大搜,當天安陵在場的人盡數被内衛詢問過,可疑者甚至被當場扣在家中,以待清查。
名義上是打着尋皇女的旗号,實際是什麼意味,明眼人自品得出。
作為當日在場的人之一,李思悟那晚一回到家中,便驚動了整座榮昌國府。李家最尊的長輩,她的外祖母李檀連夜趕到族中禮堂,厲聲将事情确認數遍,得知真有個疑似定安王的人出現,李家衆長輩都面色難看,慌忙商議對策。
“這如何辦?偏偏今天在場……”
“若是陛下疑起,怎生是好,她曾經還是定安王的伴讀!”
“小兒胡鬧,為族裡添了這樣大的麻煩,一會兒自去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