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空氣裡都燥熱不堪，還有翻湧的濕氣。

孟隔雲靠在櫃台沿上，皮膚卻還幹淨清爽，雖然熱還是熱的。她正舉着一張專輯，那是周星馳那日給她的，說是在電視台遇到梁朝偉，對方托他轉交給自己，還說了一句他已經說到做到，周星馳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孟隔雲卻知道。

“這可真是……一定要好好收藏了！影帝的第一張專輯呢，”孟隔雲拿着這張名為《朦胧夜雨裡》的專輯，“而且還有心簽了名。”

【To CC,Tony L】

“簽名都不寫我的名字，居然寫店名……”她抽搐着嘴角，寫個CC代表了cloud cafe，也代表了她孟隔雲，但是省略名字，隻畫了兩個弧形真的讓她無力吐槽。

但是因為簽了名的緣故，還是在塑封的外面，這張專輯肯定是不能打開聽了，不過也并不怎麼遺憾，畢竟……她看了眼曲目列表，沒有絲毫印象，說明一首流傳下來的歌曲都沒有。

梁朝偉的歌手作品……她歪着腦袋仔細回想，卻也隻記得那首傳播甚廣的與劉德華合作的《無間道》的主題曲，除此之外……嗯，他在自己心中還是個演員吧。就像張學友雖然也拍了不少電影，但自己果然隻記得他的那些金曲。

不過為了回報這張簽名專，她是決定做點什麼的，但是對方忙碌，肯定無法見面。

直到她在電視上看到的關于一部名為《地下情》的新電影的宣傳廣告。

《地下情》這部電影的名字雖然她未曾聽過，但是導演和各位主創的名字卻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導演關錦鵬，主演梁朝偉、溫碧霞、周潤發、蔡琴、金燕玲。決定很輕易的就下了，她拉上晚上剛好空閑的周星馳，一起去了市中心找電影院。

看着名字就給人一種少兒不宜的感覺，果然基本都是夜間排片，又是相對寡味的文藝片，再加上月初時一部名留香港影壇的經典之作《英雄本色》橫空出世加之持續熱度，這部電影的關注度顯然弱了不止一點點。

就連幾十年後，她也隻聽說過《英雄本色》，對手太強大沒辦法。

雖然夜幕降臨，孟隔雲故意挑的冷門時間九點半過後才來，但是售票窗口仍然被圍的水洩不通，本就炎熱的夏天，電影院門口又沒有空調，十幾個人把小窗口圍的水洩不通，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分泌的汗味熏入鼻腔，她不由自主的就後退了兩步。

“我去買票，阿雲你就在原地等我。”

“還是等等吧，等他們都買完，看這樣子他們要看的電影和我們不是同一部。”她望了一眼拍片表，十五分鐘後就是《英雄本色》的場次，等他們這一波買完後，她再來買也來得及。

周星馳沒有再說什麼，陪着她退至門口人稀處，兩人就在這兒站着。

門邊上有一塊挂着商标的等身高的黃銅色牌子，倒映出的人影清晰明亮，孟隔雲瞧着裡面的自己，一時間看入了神。

寬松的短袖白襯衫，漫過小腿的米色薄裙，勾勒出少女纖細勻稱的身姿，覆過肩頭半長不短的黑發，還有那張白皙柔美的小臉，任誰看都是清純的女學生模樣，卻讓她深深的歎了口氣。

“好看的。”

正走神着，耳邊突然想起輕細的聲音，她透過金屬牌子，看到了他湊了過來，望着她說道，臉上似乎還有點微紅。

“我可不自戀。”孟隔雲哭笑不得，莫不是把她剛剛的行為理解成顧影自憐？

“真的好看。”他又加了一句。

“好不好看也就那麼回事了，天天看也會膩煩。”她可不想再面對自己十年如一的皮囊，不過……幸好面前這個人也隻是從個小男孩變成了大男孩，沒有在與自己的對比中心裡落差太大。

周星馳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低下頭後放棄了。

此時買票的那一撥人走的差不多了，她趁着空檔買了票之後拉着周星馳進了影廳去，80年代的香港電影院用的是老式的放映機，在影廳的最後面用機器投影到大屏幕上，這讓孟隔雲想到了小學時候學校組織放映電影時的情景，記憶深處的熟悉感，雖然老舊，但還挺讓人懷念的。

小廳規模不大，人也寥寥隻幾個，雖然票上有座位，但眼看着空的厲害，自己的位置又被别人占了，她直接拉着周星馳坐到了最後一排的小角落裡。

“中間還有位置……”

“最後一排才最安靜了，也沒人幹擾”她小聲的說道，“其實影廳裡面坐哪個方位，實際看電影的體驗都差不太多。”

她是習慣了安靜的人，他知道。雖說是來看電影，當然最重要的并不是電影本身。

電影開始了，孟隔雲很快就投入進去了，畫面很幹淨，人物對話也很簡介，節奏很舒緩，她很喜歡這樣風格的電影，就如溫水一樣令人柔軟。而且，這是第一次看梁朝偉的電影作品，即使是偏愛也好，就算沒看完，她也覺得這電影是好的，隻是這故事的發展讓她有些雲裡霧裡，原以為隻是阮貝兒和張樹海的愛情，最多加上廖玉屏的三角戀，但當周潤發飾演的警官出場的時候，這個故事變得越來越不受控制一般，愈發撲朔迷離起來……讓她看不懂了，正因如此，她看的非常入迷。

與此同時，也非常沉默。

周星馳原本也看的入神，仔細盯着梁朝偉的每個眼神和肢體的變化，說是觀摩也好，說是學習也罷，腦海裡也漸漸幻想着若是他來演，該如何處理。但是座位前幾排傳出的一點聲響，強制的奪走他的注意力，正是男女主角的親密戲份時，影廳裡唯一的那對年輕情侶也身影癡纏在一起，親吻聲和情話不絕于耳，讓他面上一紅。

這邊是夜間電影的常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排斥呢？

他偏過頭的時候，她的側臉仍然很恬靜，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似乎已經完全投入到劇情裡面，絲毫未曾留意過身旁周遭發生着的一切事情，而她的目光，确實也隻緊鎖着一方屏幕而已，連他深深的望着她，也不曾注意道。

電影結束後，已經差不多是半夜了。兩人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人煙稀少卻又亮如白晝。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電影結束後便一直郁結憂心的樣子，眼神流露着哀傷，仍然沉浸在劇情裡無法自拔。

如此正常的開頭，為何會醞釀出曲終人散般絕望的結尾？分手、堕胎、癌症、死亡……所有沉重的元素。

電影裡主角說：“你在我心裡滴镪水，我在你心裡滴镪水。”愛情一定要這麼互相傷害，互相折磨嗎？

孟隔雲心裡悶悶的，似乎想哭，但又哭不出來，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就像落在柏油路上的夏日陣雨，轉瞬間了無痕迹，但更沉悶，她迎上他擔憂的視線，自嘲道：“我就知道自己看不了悲劇，我太玻璃心了，一點點悲傷的情節就會讓我郁結好久……我也知道人生艱難何止電影裡呈現的那麼一點，但是那麼直接的展現出來不也很殘忍麼？還是得留一絲希望才好，不至于那麼絕望……”

“下次來看喜劇吧。”

“下次來看的，希望是你的電影。”

周星馳看着她露出的笑容，點了點頭：“好。”

“電影果然是個神奇的光影世界，那麼含蓄的表達，卻又那樣的回味無窮，令人念念不忘……一個多小時而已，卻像訴盡了人的一生般，寓意無窮，無論是演員本身，還是導演等制作人員，都太厲害了。”

“偉仔表現的也已經很好了，雖然這電影是他拍攝《倚天屠龍記》那電視劇時請假三十天去完成的，果然偉仔就是偉仔，很厲害。”她感歎道，那個人就是為電影而生的。

“嗯，很厲害。”即使不是從觀衆的視角，而是作為演員同行來看，演技的發揮也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你也很厲害，”孟隔雲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妄自菲薄，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現在要回去了嗎？”周星馳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