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下意識地轉過頭去,逃避開他的目光。
她硬着頭皮狡辯:“床榻太軟,坐得我不舒服,就下來走動走動。”
欲蓋彌彰之味未免太濃,沈令儀氣惱不已,大步就往原位歸去。
陸鴻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舒服是正常的感受,我這就帶你去上藥。”
他沒有戳穿她的謊言,沈令儀還是覺得心中泛起難言的滋味,倒也不是完全的怪怨。
陸鴻晏也許是顧忌着她的腿疾,走得非常緩慢。
他手心的傷痂已經脫落,可熟悉的癢意還是竄進沈令儀的心房。
刹那間,似乎又回到馬車崩裂後的時日。彼時她還腹诽着融化的紅蠟紙,遙遙望着他的背影,歎着美色誤人。
沈令儀默默想着,或許是陸鴻晏本身有疾,才導緻偶爾性格暴躁難以控制。自己不該如此小人之心,生着隻有自己才理解的悶氣。
她越想越覺着自己理虧,快要掩飾不住自己的無措,終于舍得開口問道:“三殿下,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陸鴻晏暗中揚起一抹笑意,心中不由得浮現起一抹小小的自得。
“令儀莫急,藥粉複雜難配,需得你我二人出府去找徐大夫。”
他的手掌寬大,穩穩地握住沈令儀纖細的手腕。柔軟的觸感未嘗沒有生出一絲酥麻感,源源不斷地竄進他的體内。
路過客院時,沈令儀還吃驚地發覺,專為她搭建的木棚還未拆掉,透過半開的窗戶,還能看見裡面驅寒用的火盆。
陸鴻晏擺擺手不讓人跟随,帶着她徑直出了宸王府。
踏出宸王府的那一刻,漂在夜幕裡錯落的浮燈映入眼簾,喧笑聲此起彼伏,販夫走卒絡繹不絕。
“我問過徐大夫了,你的腿疾有希望能夠治愈。除了按時塗抹的藥膏,還需要多加走動鍛煉,骨肉才能恢複生機。”
“哦。”沈令儀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須臾,又猛地擡頭驚歎,“三殿下說什麼?”
陸鴻晏輕笑:“多走動走動,腿腳也許能夠恢複如初。”
他走在沈令儀前面半步,回頭時恰好能夠看清她臉上難掩的欣喜。
輝煌的燈火裡,她的眼尾上揚,透出能融化冰雪的暖意。
調查沈令儀的言行冊雖然很薄,但仔細翻閱後仍然能夠窺見一絲端倪。
沈令儀的性格與其說是很怪,倒不如說是很妙。
她吃軟不吃硬,将自己悶一會兒便會主動找台階下來。
愛陰陽怪氣地說氣話,更不輕易服軟。若是與她争鋒相對,以理服人,必定是火上澆油。但若是順着她的氣話講,不紅臉不嗆聲,再略微地說些軟話,她的自愈能力是十分迅速的。
陸鴻晏想摸摸她的鬓發,又矛盾地克己複禮起來,垂下了已經提起的手腕。
沈令儀出着神,這個結論對于她而言似乎非常不可思議。
也因着出神,她沒有自己留意腳下的路,不慎踩滑了碎石子,就要向旁邊摔去。
陸鴻晏手腕施力想将她拉住。
話本裡總愛寫着這種橋段,小姐即将摔倒,公子會輕而易舉地拉住小姐的手腕,順勢将她帶進自己的懷抱裡。
另外,還要轉幾個圈圈,渲染浪漫而暧-昧的氣氛。
薛長沅的《女戒》《女德》的封皮下夾雜了不少這樣的話本,她讀過以後意猶未盡,還會興緻沖沖地和沈令儀分享。
可是随即,沈令儀就感覺到尻骨傳來陣陣疼痛,是從高位跌落到碎石上碾着的酸疼。
好吧,陸鴻晏确實沒有拉住她,更不必說轉圈圈了。
所以說陸鴻晏确實擔任不了話本裡的主角。
沈令儀忽然低低地笑了兩聲。
陸鴻晏脫了手後本來很慚愧,沒由頭地聽見她的笑聲,霎時愣在原地。
“三殿下不打算再拉我起來嗎?”沈令儀揶揄着,玩心大起,“我腿好痛,起不來了。”
“對不住。”陸鴻晏緩過神來就動身來拉她,“地上寒涼,可能是刺-激到舊傷了,令儀還有沒有摔倒哪裡?”
這下換作沈令儀愣住了。
柔嘉公主絕不說出口的一句道歉,在陸鴻晏這裡卻能夠脫口而出。
她搖了搖頭,斂去眸中複雜的情緒:“方才跌倒隻疼了一瞬,現下已經覺得無礙了。”
沈令儀的肌膚很柔滑,陸鴻晏怕拉她手腕會重蹈覆轍,便直接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一手攬過她的腰-肢将沈令儀抱起來,
雖然沒有轉圈圈,可是沈令儀還是覺得氣氛暧-昧得不同尋常。
特别是她起身後,陸鴻晏直接與她十指相扣。
沈令儀的绮思難以自抑地湧上來,她别開眼去假裝望着除夕街景。
萬家燈火燃起輝煌的夜色,熙熙攘攘的人流裡,他們隻不過是歡喜的百姓裡不起眼的兩個。
她右頰的紅印在夜色裡并不明顯,脖頸圍着一圈雪白的狐毛圍巾,遮住了破皮的勒痕。
陸鴻晏牽着她慢慢地走,時不時地側目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