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姐這話說的有意思,你能在這,為何我不能在這?”
這稱呼變了幾折,像似全然忘了來宴飲前所言之事。可咬字極輕,又似是拉近晦暗距離的代替詞。
姜念耳旁聲息帶着淺淡沉香,細密映入四骸。
她偏過了頭,入于目的他眼中有濃稠的霧,透不進心底細密思緒。
放空的腦海再次活絡了起來,她眼眸微動,稍沉默片刻,搭在欄杆上的手收了回來,冷然神色褪去,笑面照得晃星碎。
“是姜念失言了。”
涼散的月映着她姣好面容,凝霜若雪。
“蕭公子這時離開雅間特地來此樓台,是想與我說些什麼?”
“……比如過路之事?”
對面的人背對着殘色月光,聽着她的回話,輕笑了聲,眼底借着暗色漫上些難以察覺的绻,涼冽卻愈顯。
“看來不算呆愣,還以為姜小姐會像和剛才一樣與在下推脫。”
“說說看,你打算走哪步?”
宴飲一過,接下來再會即是啟程之時。
若是連路都找不到,那就是連物理上的入局門檻都進不去。
蕭映竹在詢問她的意見。
天邊明月皎皎,撥散雲霧,絲縷細風彌散過耳際,姜念挽起耳邊發。
“閣下是想通過桃郁的宗門,從那裡的‘渡船’走?”
——蒼郡與屏州正常路程走很費的時間。隻有從那兒未有阻礙的水路坐船走,是最快的解決方式。
蕭映竹别開眼,接着姜念方才所眺望的地方,擡眼同看一輪月。
“選景倒是不錯,皆時姜小姐可是要借着它來指路了。”
—
樓台上到最後都沒有幾人上去,姜念與他幾乎獨占了一晚上的賞月地。
重回閑暇時的話題,進觀月樓前所帶着的郁氣也自然散去,放松了身心站在欄杆後,千年前的月光仍如她所生活的地方一般明亮。
或許是眼中的眷念意味太過绻濃,蕭映竹沒什麼神情地從月光上移開眼,在她的面容上停頓片刻。
他沒有說話,也未開口,就連視線的停留都很淺淡,似是在她親自将它作為籌碼前,都不準備過問,也收斂了試探。
相對坐着無言,相由心生,姜念恬淡地從殘月上移開了眼,深藏至底的話因這寂靜之地而稍許袒露出溟蒙的意。
“月華千古恒常在,來生再續同鄉緣。”
“蕭公子相信三生石嗎?”
日常處理的事多,會麻痹掉一些知覺,但仍眷念着她所相處的時代。
她本以為在洹朝待久了,就會逐漸習慣這裡的生活,這裡的一切。
可接受過高等教育,又見識過那些高科技,絕世超前的發明後,再獨自輪回到這麼一個連曆史書上都未記載的朝廷裡,就像是徹底斷絕了與現代過往的聯系,在這個時代裡找不到任何能與國家羁絆。
無論在哪兒,隻要她有着現代的記憶,她在這兒就是個離鄉人,永遠回不去的離鄉人,能為洹都做出自己所能及的貢獻,卻不能盡全身力讓自己在這世間留下屬于自己的一筆。
在洹都認識的人也漸多,可這麼些人中,卻沒有一個能讓她袒露心聲,接受她苦惱、憂愁、突如其來的悲切、迷茫、煩悶。
唯一能在賞月地一同賞月的,竟是一開始極其戒備警惕,不願交底也不敢完全憑靠的蕭映竹。
這是何等陰差陽錯。
冷風蕭瑟幹了她的雙眼,眨着就要落了淚,蕭映竹看着姜念低頭揉起了眼,思緒一頓,不由出口淡聲詢問:“三生石?”
他詢問的語調太過陌生,太過不解,姜念呼吸稍窒,總覺得自己腦袋此時發暈。
她微微閉了眼,深呼吸,淺淡的解釋道:
“圓澤禅師與李源的故事……相傳圓澤禅師知曉自己要圓寂,會投胎為一名婦人的兒子,于是與好友李源約定,如果李源願意,十三年後的中秋夜在杭州天竺寺外相見。”
“圓澤圓寂後,李源如約而至,他見到了一個牧童,那個牧童唱着一首歌。”
姜念抿抿唇,陷入回憶。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話語點到即止,她心緒恢複了平靜,想到方才忽而因這三生石與月色牽動了自己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思緒,不由哂笑道:“是我失态了……蕭公子請忘了吧。”
蕭映竹面色淡淡,忘了她方才所說的話,眼中暗湧隐匿在深黑濃稠的潭,牽引着萬般思緒。
早些時候掩藏的籌碼這會兒倒是因為無意的“三生石”一問而露了蹤影,姜念心中彌散起薄淡的苦,又有些僥幸地放了輕松。
暗藏的事就如此袒露了一半,對象是蕭映竹,他也會等着自己找着時機來說,不會過多的脅迫,同時又知曉他的性子是極其不會往外言說。
眼下這與他交錯紛雜的關系,添了這麼些似有軟肋的事物,也算是貼了一份信任。
收斂起了思緒,她不再去看那輪月色,又恢複成了原本無懈可擊的模樣,清透的眉眼望向蕭映竹,本欲伸出的手又收回,安恬地開了口。
“時辰不早,秦公子也該等及了,我們同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