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荷綻開的時間并非孟秋時節,按自然生長凋零之律,本應在孟秋時節應已然寂滅了。
然而現在,它卻極其清冷而美麗地盛放着,長勢極好,仿佛不受自然界的幹擾,徘徊在其他萬物枯竭與盛豔之間,堅定又淡然的持着最後那未消逝的餘韻。
蕭映竹神色平靜地垂下眼,在靠近雪荷的一步之前靜靜甯望着。
“殿下明知曉,何為由某提?”
孟峥靜了片刻,倏忽笑了聲。
“那你即是早就知曉?”
沒待蕭映竹回答,孟峥定定地看着蕭映竹,又意味深長。
“物有必至,事有固然,你不怕偏離正軌?”
蕭映竹淡淡地瞥過眸,語調輕淡。
“為何要懼?”
從下午見到府邸,再被管家半攔在門外,而姜念被侍女特意先一步邀請進房屋時,蕭映竹就略有所感。
而這份感覺,在見到觀賞亭後生長的雪荷時,他就确定了心裡的那份推想。
雪荷靜靜地停留在眼前,印着長公主過往與壽贊的片刻回憶。
蕭映竹微微靜默半晌,從面前似永不凋零的花前移開眼,語調裡略有淡薄笑意。
“身為殿下,未想會有惶恐的時候。”
“殿下想從某這獲得什麼?”
孟峥的神色淡了,但隻隽着眉,沒有開口回複。
蕭映竹散淡地别開視線,不再追問,繼續欣賞這片許久未見的花。
畢竟即便孟峥不開口言語,他也已然知曉孟峥這次來找他的目的。
無非是想讓姜念去看長公主的日記,讓她去看看宗門裡被掩蓋過往的宗主壽贊——以及讓她再次正視自己的确切身份。
再順便驗證自己的猜想。
—
來蒼郡前,孟峥一開始隻當姜念為尋常女子,雖有生疑,但并不算關心。
直到孟峥在船上瞧見姜念所看的那本書,并問了身份後,同姜念希望打消他疑慮想法的結果南轅北轍,他的疑慮加深了。
若非姜念回答為原身份,或許孟峥隻當是心照不宣的機密,為一個稍顯趁手的柄,在某些時刻拿來用上。
可偏偏姜念答了與宗門有關的身份。
偏偏姜念的言行舉止與尋常的女子不同。
透過她全然不同的面容,全然無關的過往,全然無聯系的交界線,卻能将孟峥再次拉扯回過往的記憶裡,回想起長公主當年提及壽贊時的模樣。
雖生歡喜,卻終為陌路人。
結果也頗為慘淡。
失去了父親的寵愛,也失去了在朝廷裡的地位。
直到最後,孟峥所見的長公主眼底隻剩下過往雲煙渺渺,釋然又淡漠。
從此靜心念佛,直至病死,都不再過問塵世事。
同為壽贊而起的,共有兩件。
但除去方才孟峥所回憶起的那一件與長公主有關的,他目前更在意的,則是一件事——
宗門。
當年壽贊所創辦宗門的行為雖是為解決朝廷焦頭爛額的疫疠之事,但也正因這事兒,宗門為此在民間掀起了極大的浪潮。
因為救濟,又因為他待人平等。
因此有不少人過于相信壽贊,而組成長隊,去宣揚壽贊的謬論,一時間風氣正盛,讓朝廷的名聲受到了損害。
即便壽贊的本意為好,但也是極其不穩定的棋子。
他若是想讓百姓脫苦,因而創辦宗門去救濟百姓,又要從何辯解他特意在宗門内部宣揚“衆生平等”這一謬論的所作所為?
帝王多心,他的到來本就引起了帝王的疑心。
而在波濤暗湧的海面上投出石子,濺起浪花,更是引起了帝王的警惕。
民間對壽贊的反響過大,明面上除去這一子實在是不好把握,因而帝王準備讓人在暗中除去壽贊,并用合理的解釋平複民衆,将宗門正式收歸為朝廷所用。
可惜帝王千算萬算,未算到平日不易動情,待人冷漠又矜傲的長公主會出面力保他,派人打亂帝王的計劃。
一陣兵荒馬亂,直到最後。
朝廷因此揚起的大波歸複平靜,長公主成功的保住了宗門,卻也失去了朝廷裡的身份,成為了隐居山林中吃齋念佛的隐士。
壽贊因為朝廷的關系,被迫與長公主斷了聯系,去宗門後不再複返,不再出現于衆人的面前。
連同着那陣謬論,一并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