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在桌旁停下了步伐。
石桌上擺放着圍棋,目前已是殘局的狀态。
對方的黑子已被白子占據得不成原型,姜念并未下過圍棋,因此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正思量着要如何與蕭映竹說清自己這次來訪的目的,棋盤上的子即被他收起,棋面瞬時煥然一新。
蕭映竹側過頭,擡眸朝她望來。
“坐。”
早晨特有的淡淡露水味彌散四周,姜念莫名因他這一聲令而稍提起了神經,随即在他的對面坐下。
棋面開始擺放上新的棋子,姜念在上邊掃了眼,随即靜下心,等待着合适自己開口詢問的時機。
石桌棋局上的白子與黑子再次行動起來,像是在演繹着過往的曆史一般。
這一次,白子的領地被黑子逐漸侵蝕,局勢逐漸向黑方傾斜,白方的處境變得十分艱難,仿佛退無可退。
日影傾斜,漸漸的,棋局上的黑子不斷擴張勢力範圍,占據了棋盤上的大片領地,直至最後一手棋的落下。
黑子以明顯的優勢赢得了勝利。
“……”
姜念垂眼看着蕭映竹修長的指尖從黑子上放開,散漫地點在石桌面上。
未等他開口,姜念輕輕問出了聲。
“這是啟明年間的那場戰役?”
沉江鏖戰。
很早之前,她曾想用這場戰役作為打探蕭映竹站位的突破口。
但因為後面橫插了其他事,這一計劃便被她排除出局了。
不過多少是影響到如今局面的關鍵因素,有了解的機會就盡量去了解點。
“嗯。但并非如此。”
蕭映竹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黑子,噙着難明其緒的笑意,最終将它放回了棋盒。
“這盤局是假設它的另一種結局。”
“若是沒有宗門恰時的補給,最終造成其他方赢的局面。”
姜念遲疑一瞬,看向面前的這盤棋局。
“你是說,若是當年沒有宗門的話,其他國家也可能赢?”
蕭映竹漫不經心看着棋局,随口道:
“宗門提供的資助成效很高,所以當時才能穩住兩邊嚴峻攻勢的局面。”
多多少少也知曉蕭映竹父母的事情,因此不好過問之前的情形。
姜念恰然地截止話題,不再多問。
面前的棋局再次一掃而空,又變成了一副嶄新的模樣。
蕭映竹卻沒再繼續下棋,而是将黑白子各放回棋盒,随機一擡眼,淡淡地望向她,開始了今日的主要話題。
“你可有什麼事想問?”
“!”,姜念收整了因方才棋具而飄忽到心态,正色道,“……昨天你去找那本日記,是因為?”
蕭映竹無動于衷,眉眼淡然,對她的問題沒什麼反應。
“壽贊的過往幾乎全在長公主那裡,我想查查他過往的動向。”
隐隐感知到一些事兒,姜念心一縮,緊接着詢問道:“為什麼要查他的動向?是因為……”
是因為他曾為了這個國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傳名一時,卻又悄聲無迹的失去蹤迹嗎?
而她作為同盟,不應當如壽贊那樣做。
蕭映竹是在介懷她未來的動向?
姜念的眼瞳裡映出對方的神态。
散漫,随心,卻又帶了那麼點兒認真。
就那樣坦率地直視着她,眼瞳深邃如墨,暗湧下掩着情緒,聲音也如常輕淡。
但講述的語氣卻意外的溫和,不似平日那樣難以尋迹,反而像是在小心地對待一件易碎品。
“如你所想。”
“壽贊當年創立了宗門後即不知所蹤,傳言說是去世,但人死後會化成灰,無論如何都有蹤迹。”
“但事實上,他什麼都沒留下,無影無蹤,亦如同他當年突然的來訪。”
姜念瞳孔張了張,下意識明白了蕭映竹要表達些什麼。
“我想看看他的前後曆程來做之後應對的決斷。”
他的指尖頓在桌面上,敲擊發出的聲音幾不可聞,卻在姜念一直觀察的心裡重重落下。
“姜念,你與他的身份一樣,同是‘外來者’。”
“你會不會突然一聲不響的消失——隻會留下那些配方?”
……
這些天确實有過目前所有事情辦完後,該何去何從的想法,她還沒有下決心選擇選項中的任何一項。
姜念視線微微動了動,想别開蕭映竹那能看穿人心的直白視線,但這樣明顯的下意識反應卻出賣了她錯亂的心緒。
蕭映竹沒給她空留反應的時間,繼續追問道:“你會如同他那樣麼,抛下一切?”
他的語氣非常坦然,就如詢問今日天氣如何般随意,并沒有一絲令人産生遐想的誘導。
就連唇邊的笑意弧度都沒變化。
可偏偏是這樣,姜念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某種陰暗的生物盯上,鎖定住了視線,由然覺得毛骨悚然,分外動彈不得。
而在那道看似溫和實則冰涼的視線中,心中暗藏起的一切想法都像被剝露在滾燙刺眼的光線裡。
明明在晴朗白天,卻置身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