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覽感覺自己痛到下一秒就要死亡,顫抖地緩氣後再次努力開口:“快走!……快走……”
“…………”
“……他們要來了,你們……不是要安穩的生活嗎……?”
部曲聽清楚了零星幾個詞,立馬擡手捂住了他的嘴:“閣主!我們不走!我們現在就帶你去别的地方藏着!這森林這麼大!肯定還有能躲藏的地方!”
他的脖子血流如注,秦覽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在雨幕中還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的。
他不疼嗎?
沒力氣和部曲争執,秦覽動了動手指,想拍開他的手——但是實在是沒力氣了,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細微地動動手指了。
體内的力氣和血液在逆流,好像快從他的身體裡蒸發了啊……
明明大家都是一起訓練的,難道說這些老骨頭比他的身體好嗎?先死的是他也太丢臉了。
會被狠狠嘲笑吧。
秦覽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所以腦袋裡還能想出這麼多念頭。
老爹也不愛他,所以才把他驅趕出家門。
情報閣是老爹的施舍,也是他第二個家。
現在第二個家要被他的孤獨一擲弄沒了,也是活該。
不知是不是活該這兩個詞罵醒了他一點兒,秦覽不知哪裡又使來了牛勁,把捂在他嘴前的手拍開。
這是回光返照吧?
他虛弱喘着氣,再開口道:“你們聽我說……他們目标是我,隻要取到了我的首級,就可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就可以……撤退了……!”
“你們快點跑……我記得這裡是個什麼宗門……在這山上,好像住着可以治病的仙人。”
“那些、那些追兵在我們後方,沒到我們前面,所以往前跑是……安全的……”
“你們不是想要不偷偷摸摸過日子的生活嗎?我有個辦法……”
秦覽虛弱地擡起眼,手指隔空虛弱點了下部曲别在腰間的刀。
“你們……把我腦袋砍了,交給……敵方那個領隊的,他還挺有理智……你們交了我腦袋,他也完成了事,就會帶人撤退了……”
“你們就能……唔!!!!!”
說的話突然被面前的部曲粗暴地堵住,秦覽錯愕地睜大了眼,有些茫然。
面前的部曲體型如山,将他一把扛起,跑到自己的馬上。
“我們才不聽你七扯八扯,沒了閣主情報閣的赤字怎麼解決?我們怎麼過日子?你就扯這些謊話吧!講給其他人聽其他人也不認!”
周邊的部曲即便沒聽清秦覽說了什麼,也從這名部曲所回答的話上知道了秦覽表達的意思。
全都紛紛架起了馬,護衛在秦覽身邊,一個勁兒地往前沖。
“前面山上有仙人是吧?聽着閣主,我們今日死了也要把你送到那宗門裡!你把這傷治好了!大家就可以整裝重頭再來了!”
秦覽被馬颠地感覺五髒六腑都要從口中跑出來,他無神地垂眼注視着身下飛快往後掠過的草地。
“我說了……按我說的做……你們就可以革新洗面了……!”
壯碩的部曲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仍然架着馬往前沖。
周邊的部曲拖着殘傷的身體邊駕馬邊觀察着四周,警惕着黑暗森林裡可能會如幽靈般出現的敵人。
自己拼死拼活說地話被大家無視,秦覽擡手脫力地拍了下扛着他駕馬的部曲。
“……聽到沒有?”
得不到回答,秦覽就感受着自己身體力量的流失,一邊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實在不懂你們……”
“明明是邪教的殘黨……卻這麼義氣……你們就那麼喜歡……”以前的情報閣嗎?
那代閣主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能讓我找到你們說明了原因後,就這樣死心塌地地跟着了?
明明我的年齡比你們都小啊……這情報閣又是如此渺小,跟着他這一個小孩過着緊巴巴的日子……說出去都會被人笑吧?
真是太丢臉了。
身後有馬蹄聲和嘶喊聲透過重重雨幕朝他們這兒破空而來,護衛在身後的部曲們率先調了方向,朝秦覽喊了聲“閣主!!我們去吸引追兵!!!!”身影就隐在了森森的樹林深處。
“……”
秦覽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很想說你們這麼去吸引追兵,會死掉。
但是他實在沒力氣說了。
力氣都在剛才耗盡。
頭昏昏沉沉的。
扛着他的部曲還在一個勁兒的往前沖。
好像這條道沒有盡頭。
身旁的樹木飛快地倒退,似乎是在旁邊又看到了追兵,守在他身側的兩名部曲也如同剛才的部曲那樣——
隻不過時間緊急,直接不告而别。
這陰雲密布的暴雨無止無休,不要命地往森林中砸。
秦覽感受着雨打在他的背上,逐漸地失去了體感,失去了意識。
—
再悠悠轉醒時,這雨幕還在下。
周邊隻剩下扛着他的部曲,和前方的部曲了。
勒馬聲嘶鳴,前方的部曲在一處停了下來。
正在秦覽想着自己命大之時,那名部曲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也是主教的殘黨。
不過是主教殘黨的孩子。
年齡比他這個十二歲的閣主還要小。
小小的部曲站在馬下仰頭看着他,輕聲道:“閣主,這裡就是你所說的仙人下山必經之路。”
“你方才說的……其實大家都聽到了。”
“沒表達的意思,大家也不是傻子,也都知道。”
“但是,我們早就把情報閣當家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以前的閣主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但敵不過天王之手,而閣主雖然年幼了些,假以時日,也能成長為很厲害的人。”
“所以閣主不要妄自菲薄。”
“而我們已經在過平穩的生活了。”
還未及秦覽聽懂他的最後一句話,那名部曲就隐在了他的視野中。
……又去吸引追兵了嗎?
啊,他真是沒用。
一直被部曲保護啊。
盡管是十惡不赦的主教,裡頭也有如此重感情的人啊。
他還以為大家都是看在前代閣主的面子上和感情上呢。
正漫無邊際的想着,身體四肢已經開始冰冷,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時,扛着他的部曲晃動了一下,随即視野旋轉,秦覽狠狠被壓在了這壯如山的部曲身下。
秦覽仰面望着天,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啞了聲——
緊接着,他餘光瞥到了扛着他的部曲面容。
眼睛睜着,神情毅然。
為什麼一路以來,最多話的人反而不搭話呢呢?
為什麼對其他人的視死如歸不做聲呢?
雨幕冰涼地砸在秦覽的臉上,身體裡的血液也都冰冷。
那陰魂不散的馬蹄聲從四周黑暗的森林裡傳出,直到為首的人停在了他們的馬前。
一聲少年的聲音隔着雨幕,清晰的傳了出來。
“閣主,他們在那邊。”
為首的人沒有做聲,隻是沉默颔首。
“琰要過去看看嗎?”
又是一陣沉默。
随即踩到草坪上沉悶的聲音隐隐傳來,少年佩劍清脆叮當,不徐不慢地走到了秦覽的身前。
即便壓在他身上的部曲身寬體壯,遮擋住了大半個身子,但隻要不是眼瞎的人,憑借着微弱的月光,就能看到他這漠然睜着雙眼的頭。
死在敵人面前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從出生到現在,他被迫入困境後,沒有一次能壯麗的離場啊。
一直這麼狼狽。
現在還被眼前這個叫‘琰’的少年看到了。
秦覽,你太廢物了。
是你把所有人都害死了。
你就是個活煞鬼。
沒有人要的活煞鬼。
——就在這裡受終結吧。
操蛋的日子,偷摸躲藏的日子,一眼看得到頭,怎麼走都是末路日子他再也不想過了。
反正也沒人記得他。
少年琰站定在他面前,眉眼平淡,目光在他臉上留及一瞬便收回,毫不猶豫的拔出了别在腰間的劍。
當着隔着幾裡距離敵人的面,刺入了已經死去的部曲心髒。
寒芒在眼中劃過,秦覽無力閉眼,但他不想這樣死掉,因為看上去會很可笑,像是死不瞑目。
但未來得及示意,少年琰就幾不可察地朝他微微一笑,紅色的鋒刃在下一刻便抽出。
預想之中刀鋒入體的感覺沒有襲來。
……
聲勢浩大的雨幕中,少年琰晃了下刀,朝為首的人道:“閣主,已經補刀确認過了,對方已經死透了,還要割頭嗎?”
另外一個聲音平淡地傳來:“琰,不要偷懶。”
少年琰做了個動作,有些鄙夷地看了對方一眼:“少來了,一本正經的家夥。每次這種活都由我做——”
話音稍頓,他朝那名閣主指了指說他的少年:“閣主,下次讓琖來做吧?這太不公平了。”
為首的人像是懶得追究他們吵鬧,揮了揮手,随即轉身而去。
這是把要不要取人頭交給他們定奪了。
少年琰眯了眯眼,朝少年琖攤手道:“你要嗎?我累了。”
少年琖懶得和他啰嗦,直接調轉馬匹,跟在了閣主的身後。
周圍的敵人都随閣主褪去,漸漸的,隻剩下少年琰。
少年琰回頭看了他一眼,雨幕裡,秦覽仰望天空,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再過一會兒,周圍都寂靜了。
……
…………
………………
他活下來了嗎?
不對,他身上還有傷……
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就是在說他吧。
在失去意識之際,冷淡地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珠簾傘落到他的上方,女生帶着雨幕清冽的氣息朝他襲來。
下一刻,秦覽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