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實話,姜念自己都無法确定,勉強得這個到底算不算是個人。
要說沒五官不是人吧,但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落到身上。
要是是人吧,那他五官又跑哪兒去了。
撐在身側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了白。
姜念屏住呼吸,擡着眼直視面前正彎着腰,緩緩湊到她面前的平臉人,靜待着起身反擊的時機。
眼下還有僵持的餘地,有些地方在她視線的死角 範圍,完全看不着,隻能等着這人再離她近些,裝作害怕的後退好了。
腦海裡還在構思如何觀察完整個房間,防止藏有暗器,還要躲過面前這似人非人可能會出現的攻擊時,狹小的房間内不知何時出現了第三個人。
緩緩地,一陣鼓掌聲從姜念身後響起,怪異的聲音也一同冒了出來:“崔家小姐不愧是當年在主教裡擔任過領導者的後人,膽識果然非同凡響。”
這話不知是嘲諷還是誇贊,這人說完話後,咯咯怪笑了一聲,一張面具出現在姜念面前,面具上的眼眶周邊血迹未幹,笑容咧到了嘴角根部,顯得格外詭異。
撲面而來的魚腥味。
姜念忍住蹙眉的動作,毫不猶豫擡手捂住了口鼻,身體往後邊挪了一點。
“你是那侍女口中所說的總管?”
“總管?”
這人聽到這個詞,像是戳中了什麼令他無比想笑的點,又一陣咯咯怪笑,直至旁邊的平臉人将臉轉向他後,這人的笑聲才勉勉強強止住。
“原來她是這麼吩咐的啊……”
“罷了,也是方便!”
把話一擱這,他轉過了身,帶起了一陣腥風。
“老夫看這姑娘,不像以前那些人,一急眼就掐引渡者,也不會又哭又鬧瞎折騰,反而特别安靜,啥話都不多說,還挺穩重!”
對方往前走了幾步,又轉過頭朝她咧了咧嘴。
——這面具許是貼在他的臉皮子上的,因此嘴角肌肉拉扯的弧度都能透過面具的抖動瞧見。
“老夫覺得你過關,快去!”
不待姜念說些什麼,這人轉身就朝平連人揮揮手道:“帶她去——給她賜一條新的生命!”
“要幹淨,純潔無瑕,不帶‘絲毫污染’!”
話語畢,他收回了那條透着昂揚生氣的手臂,又猛地扭過頭看了她一眼。
“…………要是沒‘清洗’幹淨的話,那可連畜生都不如了。”
“快去!别待在這了!”
姜念正想從地上站起來,方才隻是站在她面前的平臉人突然無比迅速地轉了個身,動作比剛才快了不少倍,整個人像是被人調過了移速,待她未來得及看清這平臉人是如何出手的,對方就直接拽着她的衣領,把她提領了起來,往這狹小的門外走了出去。
“……”
由于房間是建立在地下的,因此,這裡的天花闆特别矮。
在平臉人準備不降低高度,筆直地提領她走過去時——姜念低頭縮了一下脖子,防止腦門直接被這房間上方的門框撞出一個印子。
視線下方的破舊地闆被平臉人踩得揚起了沙子,姜念低着頭從門框中穿過,一掠而過的風從她身後拂過,她縮了下脖子,隻感覺脖頸空落落地透着風。
這些風一碰到她就像是碰到了什麼極其令它們感到有意思的事情,直接貼着不走了。
先是從她的侍女服領口裡鑽了進去,再似有意識一樣,從她全身四肢都遊走了個遍,卻未如平常的風一般散去,而是頓了片刻,緊接着——
這些冷徹骨的寒意猛地浸入了她的肌膚,鑽入了她的骨髓,凍地她四肢都無法感到知覺。
有那麼一瞬間,姜念整個腦袋都空白一片,如雪花屏幕卡着帶,再過一瞬,意識又重新回歸了。
……
有種腦海裡的記憶都被外人浏覽過一遍的感覺。
姜念眨了眨眼,試着活動了一下四肢,又瞟了眼正提領着她往不知道何處走的平臉人看去。
平臉人似無察覺到她的目光,圓滑的腦袋沒有轉動半分,仍筆直地往前走,随即在一個地方的拐角處站定。
不起眼角落裡的木杆被落下,一陣細微的響動聲從上方隐隐傳了過來。
姜念擡起頭,往上看去。
那是一個正方形平台的簡易辘轳。
轉動的工具由醉花樓頂部所裝定的輪盤,和連着輪盤與平面的引導繩索構成。
随着平臉人将木杆落下,那不算大的平台也緩緩落了下來。
不算大的繩索轉動聲響在耳畔,視線裡,那看似處在極高地方的平台慢慢下落,随即平穩地停到了地面上。
平臉人動作僵硬地走了上去,随即,抓着姜念衣領的手一松。
地面在視野裡猛然放大,姜念立即伸出手撐住了身形,膝蓋着地,但因為有侍女服這厚厚幾層作為鋪墊,磕到木地闆上并不算疼。
壽贊設計醉花樓時考慮到了美觀程度,因此在醉花樓的邊角設計了可以觀賞到樓外遠處海面的構造。
但因為這個時代的琉璃還沒有到可以做成建築材料的程度,因此這平台上一層層都用木欄杆圍起,防止搭乘辘轳的人們會從這兒掉下去。
姜念看了眼這個平台外界所能看到的景色,當即就在部曲修複給她的圖紙裡找到了她目前所在的位置。
是溪枕昨晚給她指點符陣所在之處的其中一處。
那一處離這個辘轳很近。
平臉人是要将她帶到那裡去‘洗去污染’嗎?
來自外界的污染。
憑借着熏香熏染,徹底成為烏糜衆裡永遠逃脫不出去的人。
——至此,徹底成為幹淨無暇,無絲毫污染的人。
“……”
姜念一邊思索着接下來怎麼躲過熏香的沾染,又一邊要讓他們覺得自己身上染上香了。
另一面還記得自己還是崔氏千金的人設,佯裝摔疼般蹙起了眉,借機揉了揉有點兒泛疼的膝蓋站了起來。
平臉人對她舉動并未做出任何舉動,仍保持着垂手的動作,筆直地站在一旁。
辘轳緩慢地向上升着,姜念提着包,借着彎腰拍去衣服上沾染灰塵的時候,左手迅速伸進了寬大的袖子裡,将香水從扇子底部拿了出來,放到袖袋的邊緣後,随即将袖袋拉扯着線合上。
整個動作做得行雲流水,外人看來,她僅是彎腰将裙擺上剛才摔倒在地上的髒污拂去。
沒過一會兒,平台就如姜念所想的,停在了符陣所在的那一層上。
她膽怯地看了看四周,随即抿起唇,小步邁出了辘轳。
平臉人伸出手,将她再次提領起——像是怕她髒了醉花樓内部整潔亮麗的木質地闆。
因為方才已經被提領了一次,這次被平臉人提起來,姜念随即小心擺到了一個能稍微舒适一點兒的姿勢。
四層的醉花樓一片甯靜,除去若無若有的雅樂外,在姜念視野能看到的地方,皆是白霧般的紗簾。
有的長,能從醉花樓的頂部垂到這一層,也有的短,僅是披在屏風上,從屏風上垂下。
淺淺的香漫過鼻息,姜念低着頭,忽感一陣難受,擡手揉了揉鼻子。
來醉花樓前,怕準備地不夠充分,她在幽館府邸還特意做了一個能防止各類有毒香味的薄片,在馬車快到醉花樓前,她就碾碎了一片薄片,将味道殘留在右手大拇指指腹上和食指指腹上。
這個薄片的味道還被她特意調制成了風油精加六神水的綜合味道,隻有呼吸的人能感受到這種透心涼、清爽無比、心曠神怡的感覺。
因為擡手這一揉鼻子,薄片清快的氣息随即散漫在了她的鼻腔四周,嗆得姜念咳了幾聲。
提領她的平臉人倒是沒什麼反應。
她斂下了眼,靜靜地停住了咳嗽。
既然不覺有異常,那麼可能是這層的香确實有點兒嗆鼻,剛剛難受的感覺誤判。又或是香裡真混雜着點不知名的東西在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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