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義松了口氣,起身去旁邊的小型更衣間用全自動烘幹機吹幹身體,換上一套舒服的家居服走了出來。
陸傾昱的視線幾乎一秒都不離開淳于義。起初被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黑沉眼睛盯着還很不适,現在已經習慣成自然。
她走過去把仿佛和石頭融成一體的陸傾昱從石頭上抱起來。
養了這麼多天了,還是輕飄飄的,如一具被吸幹血的皮屍。
一邊想着今天加個什麼餐,一邊給他脫衣服。
在隻剩最後一層裡衣,隐隐露出的一點皮膚後,淳于義手上動作一頓。
從敞開衣領往下僅僅探了一眼,便看到疑似是裂開的血洞因為傷口太深或者施暴者加入了什麼特效藥,遲遲無法愈合。外層結了層淺淺的痂,裡面卻血肉模糊腐爛化膿,死死黏着衣服碎布。
說真的,淳于義對于這種血腥場面有些接受無能。雖然剛穿到這個打打殺殺,一言不合就要把人腦袋擰下來當球踢的世界已經很久,但畢竟是高貴的大小姐,過得比在原來和平世界的日子還舒坦安甯。
可是沒辦法,除了她沒人敢也沒人願意靠近陸傾昱,這種活隻能她來做。
陸傾昱也真是個牛人,傷口爛成這樣像感知不到痛覺。要不是他體質特殊,估計早涼涼了。
緊急招呼人送來一大堆靈丹妙藥和“醫用器械”,淳于義硬着頭皮按照那點護理知識儲備,用消過毒的剪刀輕輕剪開裡衣。
随着衣服緩緩褪去,陸傾昱身體上深淺交疊大小不一的血淋淋傷口一一呈現,景象極其慘烈不忍直視。
淳于義已經是大汗淋漓,頭發濕答答黏在額頭上。
不是害怕,是唯恐弄疼陸傾昱再給傷口造成二次傷害,所以動作無比小心溫柔,提心吊膽。
她皺緊眉頭,臉幾乎貼在陸傾昱身上,濕漉漉的大眼睛緊緊傷口,一邊鼓着嘴巴給他吹一邊上藥包紮。
把上半身處理好,淳于義隻遲疑了1秒,拽開了他的褲子。
事出緊急,加上她内心深處根本就沒把他當男的。
沒有正常人類情感的陸傾昱更是木偶一樣任由她擺布,偶爾不小心扯動到他傷口,他也如一樁木頭。
隻有淳于義在拿起各種器具或者碎碎念包紮步驟或是鼓着腮幫子吹吹吹的時候,才有了那麼一點微不可見的反應——
眼神閃爍波動,泛起夾雜着好奇不解還有疑惑的光。
所以等把全部傷口弄好,擡頭不期然與陸傾昱對視上的淳于義:?怎麼回事,感覺養了隻小狗。
小狗身體這個樣子,原來香噴噴的花瓣浴也沒法泡了。淳于義給他重新準備了藥浴。稀有的連許多高階修士都無法得到的丹藥不要錢倒豆子似的撒進特質玉池裡。
淳于義反複試了水的熱度正好才把裹成粽子的陸傾昱小心翼翼放了進去。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這樣,陸傾昱是真的感覺不到疼痛,準确來說,因為過于熟悉所以麻木。
淳于義一言不發坐在旁邊延伸出來的小台階上,盡量用最輕柔的力度給他搓洗。
她現在終于明白陸傾昱之前為什麼那麼排斥她的碰觸那麼排斥洗澡。
換成她,遭遇這一切之後還能保持平常心才怪。鐵定早成神經病或者發瘋自我了結。
淳于義自認不是一個壞人,但也絕不是一個善心泛濫的爛好人。她有善心,但更怕麻煩。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她現在這個身份有錢有權,她當初絕不會回頭救他。
更别說後面在受到各種捉弄和惡意後還不把他徹底丢棄。
但是現在。她内心湧起一陣奇怪的酸楚。
而且越忍情緒越強烈。
一邊唾棄着“沒必要這麼矯情吧他又不是你什麼人”一邊又憋不住眼眶裡蓄滿的濕意。
她擡手飛速抹了一把臉,對陸傾昱露出一個因極力裝不在意而扭曲的笑:“哎呀,藥水都濺到眼睛裡了,好痛。”
藥選的都是最溫和的,以确保不刺激傷口。
陸傾昱自小便可識百毒辨百藥。他自然能嗅出水池裡加入的各種珍稀丹藥根本不會讓人産生痛覺和不适。
所以……
他眨巴着眼睛萬分不解看着隻比池子高一個頭的小女孩不停用小短手瘋狂擦着越來越多的眼淚,腦海中隻飄起一個念頭——
她怎麼這麼嬌氣。
嬌氣的淳于義女士換了整整三大池水才洗到滿意。她把陸傾昱用柔軟的棉被裹成熊放到暖閣,又把床品換了一套全新的才将他抱上去穿衣服。
她今晚格外的沉默,不像以前似的總是和他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但她的各種行為又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小心。比如說今晚吃飯的時候沒有隻顧着自己埋頭幹飯,而是手拿飯碗一口飯配一口葷菜素菜喂給他吃,不叫他動一絲一毫。
陸傾昱像往常一樣不拒絕不反對,隻緊緊盯着她仔細喂飯給他擦嘴巴的動作。
不同的是眼睛裡那一點暗沉的光越來越炙熱,像一簇跳躍在黑色幕布上的小火苗,灼人得很——
她為什麼這樣對我?
試探這麼久了,倒是一點意圖都看不出來。
真能裝呢。
比他之前遇到的那個手段高明。
心機深不可測。
……
心機深不可測的淳于義根本沒注意到陸傾昱十分不正常的眼神。
陪着他消食後,淳于義破天荒沒有回自己小院子裡熬夜看劇。
她利落給自己和陸傾昱洗漱完後去更衣間換了一身毛茸茸的睡衣,然後抱着他一起躺在了那張被布置得格外柔軟舒服的小床上。
時間太早還不到她睡覺的點,她實在沒有一點睡意。
可是想到自己小時候剛去孤兒院那會兒,晚上趴在陌生的環境裡,那種讓她失眠到天亮的恐懼和孤寂感,她覺得應該陪着這個小孩一起睡。
然後在沒有手機相伴,翻來覆去了半小時後,淳于義開始後悔自己這個充滿善意的愚蠢決定。
琢磨着這麼久他應該也睡着了,她輕手輕腳爬起來,打算跨下床跑回自己小院子裡看劇。
結果剛坐起來,她就對上了旁邊一雙猝然睜開的眼睛。
黑夜裡亮得吓人,像綠瑩瑩的狼眼。
淳于義吓了一跳:“你怎麼還沒睡?”想了想,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是我把你吵起來啦?”
陸傾昱不吭聲,身體緊繃成一條直線,背在身後的手快速捏了個法訣。
果然猜得不錯。
終于忍不住了吧?
她要是敢做什麼。
他就把她的頭捏爆……
淳于義噼裡啪啦地把軟枕墊在背後,身體往後靠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低頭看向情緒好似有些緊張的陸傾昱,安撫性對他笑了笑:“睡不着是吧?沒事,我給你講故事聽,保證你一會兒就睡着。”
小時候院長奶奶就是這樣哄睡的。
其實故事是次要的,陪伴和娓娓道來的柔和嗓音才是讓人充滿安全感的關鍵。
從海的女兒講到美女與野獸,淳于義隻不過将耳熟能詳的經典講了三個而已,就成功……把自己給說困了。
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腦袋一歪,靠在陸傾昱身邊,睡着了。
長期的逃亡生活使得陸傾昱幾乎從沒有過深度睡眠,每個夜晚他精神高度緊繃時刻注意一切變化。長此以往,他身體機能已經下意識保持警惕淺眠少覺,更别提旁邊頭次還睡了個奇怪的人。
他剛剛根本沒有認真聽淳于義講的所謂的故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今晚留下到底要使什麼伎倆”和“等會有問題就把她打飛”的各種猜測上。
以至于手上一直攥着的法訣到現在都沒散。
倏然,
淳于義嘤咛了一聲,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看瞳孔皺縮的陸傾昱,胡亂擡手摸了摸他的幹枯的頭發,然後一把将他摟在了懷裡:
“别怕,我在呢,快睡快睡……”她的聲音又低弱下去,最後幾個字微不可聞。
平緩的呼吸,溫熱的氣流,清淺的花香,還有,抱在他背後的那雙柔軟的手。
一股腦地撲過來,沖散了他手中聚起的邪咒,也沖散了不明白事情為何超脫預期發展的焦灼煩悶。
陸傾昱紮紮實實被迫埋在淳于義懷裡的腦袋隻露出一雙眼。
他盯着呼呼睡得正香的淳于義,神情頭次浮現出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