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壓低聲音說道:“筆錄裡寫着,有個蒙面男子在申初(15點)找到巡街的衙役,聲稱獨眼和尚被人殺害,衙役們這才趕去破廟查看。”
裘智點了點頭:“這點我記下了。還有其他發現嗎?”
燕赤霞繼續道:“衙役詢問了珠兒、李化以及嚴夫人今天的行蹤。”
裘智聞言,頗為意外。宛平縣衙役的刑偵效率還是挺高的,一個下午的時間,已經鎖定嫌疑人了,與潘文子所說的“屍位素餐,隻知斂财”的形象大相徑庭。
燕赤霞在黑暗中察覺到裘智的神色變化,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釋道:“老百姓遞狀子,當官的可以拖着不受理。但發生了命案,若限期内無法破案,輕則罰俸,重則丢官。”
裘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被逼無奈。
燕赤霞接着道:“李化上午在茶莊,有掌櫃和夥計作證。珠兒和嚴夫人則是一起外出,給主顧們送洗好的衣服,再把髒衣服取走,附近的街坊鄰居也能證明。三人根本沒有作案時間。”
主要嫌疑人均有不在場證明,燕赤霞認為這個案子不是他這幾個鄰居幹的,正打算提議回家。
裘智卻忽然問道:“物證都在哪?”
燕赤霞回道:“有專門的庫房,咱們過去看看。”
二人輕手輕腳來到儲存物證的倉庫。
燕赤霞見裘智似乎對案情有些頭緒,便低聲問道:“你想找什麼?”
裘智什麼都看不見,又怕弄出聲響,略一思忖道:“你把那杆大煙槍,還有阿芙蓉都找出來。”
裘智目不能視,但從聲音判斷出燕赤霞正在熟練地翻找證物,忍不住調侃道:“看你這輕車熟路的樣子,平日裡肯定沒少幹偷雞摸狗的勾當。”
燕赤霞想到下午洩露了裘智賴床的事,不敢再挑戰對方的耐心,畢竟現在吃喝全是裘智出錢,不能讓金主不痛快。
過了片刻,他将裘智要的東西找齊了,輕聲道:“都在這兒了,咱們走吧。”
二人正準備離開倉庫,裘智忽然停住腳步,看向燕赤霞:“你能把獨眼和尚的屍體偷出來嗎?”
燕赤霞對于裘智的提議并不感到驚訝,爽快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他先将裘智送回家,随後獨自潛入殓房,将獨眼和尚的屍體偷了出來,還順手偷了一些仵作的工具。
燕赤霞将屍體安置在書房中,道:“仵作已經把屍體清洗幹淨了。”
裘智發現獨眼和尚的皮膚上凝結了一層冷凝水,伸手摸了摸,感受到些許涼意,不由打了個寒顫。
燕赤霞見狀解釋道:“殓房裡有個冰窖,天熱的時候将屍體存放在裡面。”
裘智聞言,暗自松了口氣。雖然冰窖的溫度無法完全阻止屍體腐爛,但總比随意放置在室内好得多。
他先檢查了獨眼和尚臉上的劃痕,觀察許久,又查看了他胸口的刀傷,得出結論:“這些是死後傷,并非死前造成的。”
身體若是在生前受傷,不僅會造成外出血,同時血液也會流向組織間隙,滲出的血液與析出的纖維素網緊密結合,即使清洗,也無法完全去除(注1)。
獨眼和尚的傷口被清洗的十分幹淨,組織内不見任何血迹。而且創緣附近的皮膚和肌肉沒有出現創口哆開(注1),由此可見他身上的傷口都是在死後形成的。
裘智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到了宛平,還是免不了要進行解剖。不禁有些懷念朱永賢,若是有他在,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可以光明正大地查案。
燕赤霞見裘智有些走神,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一臉八卦的表情,賤兮兮地問道:“想什麼呢?魂兒都飛了。”
裘智覺得燕赤霞沒有預知能力,但心思細膩,善于察言觀色,總是能猜到别人的心思。他既羞又惱,啐道:“哪來那麼多問題?你是十萬個為什麼投胎的嗎?”
燕赤霞嘿嘿一笑,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想。。。哼。”他現在寄人籬下,不敢像戳潘文子肺管子那樣戳裘智,于是含糊帶過。
他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但夜深人靜,裘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無奈地瞪了燕赤霞一眼,懶得計較。
裘智收回思緒,既然獨眼和尚并非死于外傷,便懷疑對方可能是中毒身亡。
他之前聽周仵作提到過衛朝的驗屍程序,一般情況下不會解剖。如果懷疑死者中毒身亡,大多采用銀針驗毒,或将屍體分泌物與糯米混合喂給動物食用,通過動物的反應來判斷死者是否中毒。
有些毒物代謝速度較快,極易分解,哪怕在現代,有血液、内髒切片檢測以及色譜分析等先進手段輔助,都可能出現誤差,隻有結合病理解剖,才能全面判斷死因。
若是按照衛朝仵作的方法驗屍,恐怕很難查出真相。所以,這次驗屍,必須打開三腔,仔細檢測每一個器官。
獨眼和尚罪行累累,死有餘辜,可案子的背後卻處處透着蹊跷。裘智隐約感覺,如果不能盡快查清真相,還會有其他傷亡出現。
裘智先檢查屍體的外部特征,注意到屍斑呈暗紅色,口唇、指甲發绀。解剖後發現,死者血液呈暗紅色且呈流動狀。胃及十二指腸黏膜充血,各個器官都存在淤血現象,肺和腦部還出現了水腫(注1)。
燕赤霞行走江湖,見慣了各種血腥場面,看到裘智解剖屍體并不感到害怕,反而看得津津有味。等裘智将獨眼和尚的屍體縫合好,他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你知道死因了嗎?”
裘智感到有些疲憊,坐到椅子上喘了口氣,緩緩道:“看起來像是附子中毒。”
很多毒物都會導緻器官淤血和黏膜出血,但附子中毒有一個顯著特征,中毒者體溫低于正常值,并伴随畏寒反應(注2)。
獨眼和尚死時穿了七八件衣服,裘智才會推測對方可能是附子中毒。不過這個年代,無法進行專業的毒理分析,因此不能百分百确定毒物種類。
燕赤霞若有所思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李化毒死了老和尚?”
兩人都記得,惠兒去世當晚,大夫開的藥方中就包含生附子。而且李化還沒來得及煎藥,惠兒便已過世。之後,大家都沒有留意那包藥是如何處理的。
裘智拿起獨眼和尚的大煙槍,分析道:“我猜測李化趁獨眼和尚外出的時候,把附子混入了大煙膏裡。”
燕赤霞贊同地點頭:“難怪李化不急着報官,原來是想私下報仇。”他随即打開幾包阿芙蓉,放在鼻子下輕嗅。突然,他臉色一變,說道:“這包的味道不對,估計被動了手腳。”
說完,他将那包阿芙蓉遞到裘智鼻子下面,讓他也聞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