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點的鹽源島,夕陽最後一絲餘晖還未散盡,山坡上的别墅群已經亮起水晶的燈。
灰藍玫瑰紫的海面上,遊艇群正在靠岸。
随着一對對衣着得體的男男女女相攜步上紅毯,穿過空運鮮花搭建的高大花門,這場轟動a市的商氏晚宴終于拉響了前奏曲。
客人們在衣香鬓影間與主人家寒暄。
負責迎客的商家大少商晉晔儒雅随和,二少商少恩高大帥氣,但無可避免的,所有人的視線都會有意無意地在陰影裡某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上停留幾秒。
角落裡的商廷昱正在出神。
兩小時前,他還在為這場生日宴跟陸寒時針鋒相對。
青年一臉笃定:“你會去,而且商家也會讓你去。”
“他們讓我去就去?”商廷昱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冷笑,“你未免太小看我。”
“商家巴不得我從人間消失,商少恩的生日宴,怎麼會邀請我。”
陸寒時笑而不語,自信地拉開門。
正要敲門的商家助理吓了一跳,彬彬有禮彎腰:“小少爺,董事長吩咐,今晚的生日宴要您一起出席。”
再然後——
再然後他就來到了這裡,又當了一回商家裝點親情的工具。
商廷昱面無表情地碾碎一瓣百合,與宴會畫風一緻的馥郁香氣熏得他幾欲作嘔。
陸寒時到底想幹什麼?他又是怎麼知道那件東西對自己很重要?
商廷昱煩躁得想去抓人。
但商晉晔還在用一種惡心的親熱語氣叫他,“小昱,來跟巨揚傳媒的趙董事長打個招呼。你離家出走的傳聞影響了集團股價,多虧了趙叔叔幫忙壓下去。”
商廷昱不耐煩地撩起眼皮。
另一邊的商少恩就不經意露出腕上一隻頗具年代感的機械表,壓低氣聲:“還想要爺爺的遺物,就老實待着。”
他轉頭就換上陽光的笑臉:“都是我不好,逗小弟過火了,大哥都狠狠說過我了。”
商晉晔笑容真切不少:“要不是看在你生日的份上,爸媽可饒不了你。”
“誰敢說我們少恩不好?”
從大廳出來的商家父母一個挽住大兒子的胳膊,另一個拍了拍二兒子的肩,俱是笑容滿面,“可不許說我們今天的小壽星!”
“好兒子,爸爸給你準備了一艘新的遊艇。”
“少恩,媽媽定制的跑車鑰匙也送到了你的房間裡。”
“謝謝爸媽!”
“少恩,不想要大哥的禮物了?”
“少恩,生日快樂!”
“少恩,你們一家人感情真好!”
……
少恩,少恩,還是少恩!
商廷昱聽這兩字聽到耳膜長繭,不想再看衆星捧月的一家四口,他要去找自己的律師。
“站住!”
正享受外人恭維治家有方的商父厲聲呵斥:“你就沒給你二哥準備禮物?這麼大的人了,一點禮數都不懂!”
“就是,”商母連忙小意附和丈夫:“小昱,快給你二哥賠個不是。”
形形色.色的目光聚光燈般照來,大庭廣衆,衆目睽睽,沒留一絲情面。
商廷昱人冷,笑也冷,“禮尚往來,商少恩有給我準備什麼生日禮物嗎?”
少年背着光的臉看不清任何神情。
“你!”鮮少被悖逆的商父氣到詞窮。
商少恩忙笑着:“怎麼沒有,小昱,不是說好了,我會把這隻表轉送給你。”
他手忙腳亂地要摘表,越急動作越慌。
商廷昱臉色一變,大步走過來接。
無人看見的角度,商少恩眸光一閃,銀色機械表直直往地面墜去。
“不!”
商廷昱突然瘋了似地撲過去。
商晉晔和商家父母都吓一大跳。他們是用了老頭子的遺物來威脅商廷昱參加生日宴不假,但誰也沒想過會出這種意外,更沒想到這塊表在商廷昱心中這麼重要。
一切似乎都無法挽回。
被燈帶絆倒的少年滿心絕望,陰鸷的眸子瞬間被血絲填滿。
積年累月的仇恨和憤怒從心底深處滋生:他不明白,商少恩要什麼都可以,父母,兄長,生日禮物,他都可以不稀罕!可唯獨那隻表,為什麼偏偏是那隻表?為什麼要摔了那隻表!
一股滔天的殺意從胸臆中噴湧而出,商廷昱拳頭攥得緊緊的,眉宇間戾氣叢生,像是匹嗜血的孤狼。
但就在這匹狼喪失理智,即将磨牙吮血的前一秒——
突然,已經紅了眼的少年聽到了一道熟悉的,總帶點漫不經心笑意的嗓音。
“啧,這麼值錢的表,摔了可惜了,還好還好。”
難道?
商廷昱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仿佛是場慢鏡頭。
一隻骨節修長,被燈光照耀得如同玉石雕琢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裡托着的,赫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機械表!
對上少年不可思議的僵硬目光,姗姗來遲的陸寒時笑着半蹲下來,晃晃手裡的表,逗貓似的。
“不起來是要我扶你?”
“倒也不是不行。”
他把表塞進商廷昱手裡,半拖半抱起了還沒徹底回過神的少年,順手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子,“沒事吧?”
商廷昱死死地攥緊表,嗓音喑澀:“你怎麼會?”
“不是說過我有超能力。”
陸寒時表面上笑得雲淡風輕。
實則偷偷揉了揉自己扯到筋的老腰。
好家夥,劇本裡隻說商廷昱會因為這隻表與商家徹底決裂,可沒說還有這麼狗血的一出,幸好接住了。
青年心裡慶幸着,扶完了人,就深藏功與名地将舞台讓還給了主角,一本正經地繼續假裝路人甲吃瓜。
正要道謝的商廷昱:……
“不像話!”
對面的商父終于有了反應,卻都沖着商廷昱,“少恩又不是故意,你大呼小叫什麼,沒教養!””
“我無父無母,自然沒有教養。”
商廷昱拿回了表,徹底恢複冷冰冰神情。
他脫下商家人送來,沾了灰的西裝外套往海裡一扔,渾然不管對面齊刷刷的難看神情。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你敢!”
商父當衆被下面子,沒想到商廷昱真的走了,氣到顫音:“混賬東西!”
旁邊的商少恩連忙幫他順氣:“都是我不好,今天也是小昱的生日,要不是我他——”
商父怒火更熾:“别再提他!有本事當初就死在外面别回來!我商文建這輩子隻認你和晉晔兩個兒子!”
商廷昱的腳步頓了下,走得更快。
四周賓客們看足熱鬧,瞥着這對決裂的父子倆交頭接耳。
眼見這場宴會還沒開始就已經塌了一半,陸寒時着意觀察了幾眼商氏衆人各異的反應,就追上了商廷昱。
對方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他想了想,找了個安全話題:“我記得這種表應該還有一隻配套的表盒?”
“他們不會把表盒帶在身上的。”
商廷昱輕輕摩挲着歲月痕迹的表盤,嗓音喑啞,“能拿回這隻表,已經是意外之喜。”
他眼底的血絲還未散盡,卻已經泛起了難得的微光,那雙總是冷冷皺着的英俊眉眼也破天荒地舒展開。
狼崽子果然還是笑起來好看。
陸寒時心裡感慨了下。
雖說阻止商廷昱黑化的目的已達成,但他也不介意順手再鞏固一下成果。
青年于是微笑着提議:“那怎麼行,表盒我們也要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