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言到達目的地,忙碌了一下午,先是把學校發的牛奶、面包、書本搬進福利院五樓,後又跟着老師挨個孩子們打招呼。
這所福利院接待的孩子們,大緻上分為三種:第一種被遺棄的孩子,因為身體本身有輕度生理缺陷或重度無法自理;第二種困境兒童,父母或客觀上無法撫養,例如父母皆為服刑人員,或道德底線缺失,顧生不顧活;第三種是孤兒,父母雙亡。
他去參觀的那個宿舍,是生理情況都正常但家境特殊的小孩兒們,看到他進門的時候,都羞澀地往後躲,用好奇又善意的目光打量他。
福利院老師簡單給小孩兒們介紹了一下他就出門去了,她一個人要帶三個班,得輪流介紹。
等她出去了,小孩兒們更是一副防備心蠻重的樣子,擠着往牆後面躲,牆體斑駁,他們一蹭上去,白色牆皮簌簌往下掉,全掉在他們衛衣的小帽子裡。
許清言說:“别往後擠,蹭到牆灰了。”
聽他說完,有些人往後看一眼,再轉過頭來用烏黑的眼珠盯着他。明顯想說話,但都不好意思說。
一個宿舍十幾個小孩兒吧,老師跟在路上對許清言說,由于房間不夠,這個宿舍把大的小的都塞一起了,最大十四歲,小的才六歲。
許清言這會兒打眼一看,根本認不出哪個孩子有十四歲。全部瘦瘦小小,比正常同齡人矮了一個頭。
許清言看着他們,緩緩蹲下說:“你們好。剛剛你們的老師已經跟你們說啦,可以叫我小許哥哥。我是冬天來這裡給你們送禮物的。”他指了指堆在門口的牛奶和面包箱子。
“所以不用怕我,可以跟我聊聊天。”許清言說,“等會一起包餃子好嗎?”
大家用黑色眼珠看着他,緊閉着唇,還是無一人吭聲。
許清言蹲着說:“……好吧。”
他自顧自打量起這間小房子,因為這群孩子們智商都正常,就給分配在了樓層偏高的地方,牆體因為下雨有些返潮,一面牆已經長起黴斑,天花闆燈的周圍脫落牆皮。
宿舍裡中心地闆上鋪着拼圖泡沫闆。床全都是鐵質欄杆的上下鋪,排在兩邊,床墊薄薄一層。門邊擺着橫排小櫃子。
“你們全部住在這間房嗎?”許清言環視一圈問。
“對。”一個很細小的聲音回答。
許清言去找是誰在回答,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頭發辮子綁得很利索,單邊麻花辮置于胸前,發繩還有朵粉花。
他沖她笑了一下,問:“這季節,平時睡覺冷不冷?”
她很乖地搖了搖頭,然後捉住時機鼓起勇氣問了他一句:“我們可以分你帶來的東西麼?”
“當然,就是給你們帶的。”
“那現在能拿麼?”
許清言想了一下:“應該要等老師來分。”
言畢,之間幾個人肉眼可見的垂頭喪氣。眼巴巴地盯着牛奶面包。
許清言看在眼裡,趕緊解釋說:“不知道你們對什麼過敏,最好先不要吃。而且我們晚上包餃子,現在吃太多零食的話,晚上就吃不下了。”
女孩兒又擡眼求着他說:“哥哥,我們就拿在手裡,不吃。我們從來沒人對牛奶面包過敏過。”
許清言見一個個腦袋全擡起來沖着他,手指絞着手指很渴望的樣子。妥協同意道:“好吧。”
他把東西從門邊挪到教室中心,讓每個孩子輪流去拿。
小姑娘很有領導力,她站在箱子旁邊說:“你們不許多拿了,一個人一份——哎,算了算了,我來分給你們,記住啊現在别吃。”
小孩兒們用衣服包住吃的,然後安置在床上,整整齊齊碼成一排。
許清言就蹲在旁邊幫小女孩從箱子裡拿牛奶,她再分給後面自覺排成長隊的小夥伴們。這群小孩兒都很乖,不吵也不鬧。
女孩衣服有些小了,彎腰伸手的時候,袖子滑上去,露出一小截傷口猙獰的小臂,在稚嫩的皮膚上顯得格格不入,有些可怖。
許清言看見了,但沒多說什麼。他告訴她:“你真棒,平時都是你領導大家的紀律嗎?”
女孩把東西分完了,拿着自己的那份,直接坐在地上,手裡把玩着發尾說:“也不是,老師在了就聽老師的,不過晚上我會叫大家都不許吵早點睡覺。”
“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喜歡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小夕。”
“好的小夕,是哪個夕?”
“夕陽的夕。”
“真好聽。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嗎?”
旁邊跑過來一個小男孩兒,也坐下了,搶着說:“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她老換自己的名字。”
小夕說:“因為名字代表心情!夕這個字很好看,而且有點像紅柿子。我喜歡。”
許清言不太懂小朋友腦袋裡的天馬行空,但是不妨礙他彎着眼聽她講。
“夕陽的顔色很漂亮嘛。我們樓下往後走,有一個小的遊樂場,我五點鐘就會坐在秋千上看夕陽。”小夕張開五個手指,“它的顔色很像紅柿子,我喜歡吃紅柿子。”
許清言點點頭,又問那個小男孩兒:“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有點斜視,看着許清言的時候兩邊眼睛都不居中,但性格也很乖,他說:“你叫我豆幹兒吧。”
“這也是你自己取的麼?”許清言笑着問。
小夕搶答道:“沒錯!因為他喜歡吃豆幹兒!”
有人帶頭開了口,就越來越多小孩兒紮堆聚過來坐着,從衆心理,許清言被他們圍在中間。
就這麼問了半晌,許清言看見小夕的破破的袖子又往上捋起來,無意識地露出小臂上的疤痕,大面積的,一看就是受傷後不懂如何處理,不然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疤痕。他盡量用不冒犯的語氣問:“你受傷後是不是沒好好處理過?”
他看着她手臂上的傷,忍住沒皺眉。這種傷是因為小孩兒自己磕碰出來的可能性不大。
果不其然,小夕停了手裡的動作,她說:“對。這是我哥打出來的。”
她滿不在乎地道:“我哥他腦子有問題,每天就喜歡打我,我爸媽去世的早,我哥帶着我到處混吃等死。”
小夕估計給别人說過好幾次這個故事了,坐在旁邊的孩子們都面無異色,還會幫着補充兩句。
小夕停頓了一下,說:“他心情不爽的時候打人可狠了。反正我身上的疤都是他打出來的,總覺得特别醜陋。”她皺着鼻子,“雖然現在也覺得很醜,但之前有個志願者姐姐跟我說,現在美容手術還是什麼之類的技術很發達,我長大了以後就要去祛疤!”
許清言伸手摸摸她的頭發,頭發有着枯草般的手感,他安慰性地揉了揉。
旁邊的豆幹兒問她:“那他打你的時候你有沒有反抗過?”
小夕捂着她那瓶牛奶,表情已經有些回憶過去而不自覺表露出的痛苦,她說:“我有。我求他别打我......哎,我不想說了。”
小女孩垂下頭。
“不想說就不說了。”許清言很輕柔地拍拍她的後腦勺。
零星幾個外向的孩子們七嘴八舌開始介紹自己的家庭情況,許清言聽得認真。大多數孩子還是屬于内向、不想說的,就縮在後面靜靜聆聽,一邊瞪着大眼睛骨碌骨碌轉着觀察許清言。
恰好老師回來,面容慈善的老師一進門看見孩子們圍着許清言和零食空紙箱,哈哈笑道:“你們把東西都分完了?”
許清言點點頭。小夕舉了一下手:“老師,是我想分的。”
“好吧。挺好的。”老師彎曲着手掌招了一下,“我們現在自覺排好隊去大堂,和哥哥姐姐們玩遊戲好不好?”
“好——”在組織下各班孩子們從房間裡魚貫而出,到一樓大堂做活動。許清言走在後面,小夕跟在他旁邊。
小夕頗費勁地仰頭望他:“哥哥,你幾歲了?”
“二十了。”
“是不是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