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緊張得要命。
副駕駛座的人把窗戶搖下來些許,迎着風說:“你瞞着我什麼了?現在如實招來,還能幸免于難。”
陳念決單手握着方向盤,捏了下耳骨:“我能瞞你什麼?”
許清言支起點身子,故意湊近看陳念決的側臉,陳念決猛地嗅到一股很甜的豆漿味兒,甜不滋滋的,混合着許清言的味道。
“你說你,何必還裝相呢?口供不一全是破綻。你是最應該告訴我的人才對呀。”
溫熱的氣息就像貼着耳朵而過,脖子整個都發起熱來。陳念決用手蹭了蹭頸側,松松地捂着,整個人從内而外透露出:我現在很慌。五個大字。
許清言心滿意足安穩坐了回去:“我告訴你啊,我現在掌握了重要物證,你還想騙我的時候得小心點。”
“到底是什麼?”陳念決要忍不住了。
“你問哪個?”許清言樂吟吟道。
“.......”
陳某人被治服了。
他強裝鎮定地說:“……所以你的記憶真的是可恢複的,并沒有永久損毀,現在就在慢慢找回來對麼?”
“嗯……”許清言說,“說不準,可能永遠也記不起來,也可能隻是時間問題,會很漫長,但我近一年已經漸漸想起很多了,交給時間吧。”
“說不定某天一覺睡醒全都記起來呢?”許清言眼睛眯起來狡黠地說:“非常期待那一天,從今往後我要多睡覺。等我記起來,我要看看你到底瞞着我什麼。”
陳念決:“。”
許清言嘬飲着豆漿,靠到窗戶那側去了,散發出一股極具悠閑的氣質,像窩進了舒适區裡的貓。
昨晚一夜似夢非夢,原本許清言也以為自己會睡得很淺,睡夢中被各種細小動靜驚醒什麼的,但一閉眼居然就到了天亮。醒來就記起些許事情。
明明才睡四個小時,卻做了格外冗長的夢,一個接連一個,趕場似的。
夢裡他站在旁觀者視角看着自己。先是夢到尤晴和許海航在大鬧,尤晴跑去廚房拿刀具,他還很小一個,追上去死拽住尤晴的衣服,驚愕地大喊“不要”。
後來又不知道怎麼的,畫面一轉,還是小時候,年齡更小了一些,他要離開茉城了,空氣特别蕭瑟,還有股放完鞭炮的幹燥氣味,大清早的路燈還沒滅,天色半暗。
他站在出租車旁邊,望着心安路南邊小區,惦記着自己忘了跟一個朋友告别,不能就這樣走了。他想鬧,想求人允許他去塞張離别的紙條,但許海航站在車旁邊把他罵得不留體面。
他隻是徒蓄了滿眼的淚,口袋裡的紙條終究沒掏出來。
再後來,畫面一轉,他長大上高中。尤晴和許海航喝完酒吵架,吵得尤其久,尤晴深更半夜離家出走,許海航也走了,又是他守着滿片狼藉。
他打了通電話,不知道是打給誰的,對面接起來,他就一股腦兒傾訴道:“我有點累......明天不想去上學了,先請假一天。”
那時候天微微泛起亮,夏天的五點多,電話的最後是那頭說:“下來吧。”
他聽見電話裡補充道:“在你家樓下了,來取早餐。”
下樓的時候他不再是第三視角,他又住進了自己身體裡,但好像控制不了四肢軀體,他想往下跑,但每步都走得艱難,虛虛浮浮,整個人飄起來了,頭暈眼花,非常難控制。
掙紮半天徒勞無功,世界開始天旋地轉。夢裡的自己都想直接從窗戶跳下去。
結果直接給他暈醒了。
整個夢都很離奇,最離奇的地方在于,醒來後的他,居然完完整整地記得内容,并且像記憶一樣完整歸位到他腦子裡了。
醫生說,睡覺時大腦會自行整理記憶,所以睡眠質量保障好,多休息,哪天醒來,說不定全記起來了。
許清言心說,果然。受了刺激也是個辦法。
但最不可思議的是......夢裡電話中的聲音,有點太耳熟了。
許清言起初認為,或許是最近他和陳念決混在一起混久了造成的效應。
但當他滿背冷汗驚醒之後,平緩下來,他明白,這就是記憶,是實打實的記憶,是他腦海裡曾經有過的往事。
它和夢,完全不一樣。
......
這些許清言肯定是都不會說出口的。
許清言滿意地打量陳念決冷冰冰又凝固的臉色,笑了,給話題劈開:“寒假你會待在茉城嗎?”
陳念決說:“還沒想好。”
“你想去什麼城市?”
“我沒什麼想去的。”陳念決說,“你呢?”
“我特别想看雪山。”
“雪山西南那邊比較多。”
“對,我奶奶是雲坊人,雲坊往北走都是雪山,但我從來沒去過。”許清言有些神往,“我好幾年沒回雲坊了,高考沒空,去年又生了病,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回。”
陳念決說:“周柏翔和小雨也有去雲坊的打算,今年說不定能湊上一起滑雪。”
許清言亮晶晶地瞧着他:“那行,到時候約一下。”
兩個人就斷斷續續聊着,雙雙安靜的時候也很舒服惬意。車裡暖和,車外陽光普照。許清言靠在椅背上向外看,心裡平靜,愉悅,像盛滿情緒的碗,過滿則溢,原先那點晦暗被排掉了。
下了高速,跨越晴江大橋時,許清言又把窗降了些,拍日升時刻閃爍的水面,騎着小電驢的阿姨時不時入境,還拍到有人大早上的站在橋邊釣魚,茉城的釣魚佬真是何其多…大叔把魚竿放在橋上卡住,騰出手捧着本書在讀。
這裡綠化太好了,河邊狗尾巴草毛茸茸地迎風蕩,滿地楓葉,滿地花瓣,榕樹氣生根垂下來,蔥郁涼爽。
下車時,許清言頭發被吹得亂揚,許清言伸手想壓一下,被陳念決眼明手快地捉住。
陳念決揪着許清言的毛衣袖子展示給他看,問:“你在哪兒蹭的?袖口全是灰。”
許清言這才想起來,手機還放在馬甲裡。
陳念決回車裡抽張紙,又打開副駕駛收納箱拿了個小東西出來,拎着許清言的衣服用紙巾給他拍掉了灰塵。
拍完仍然捉着他的手,許清言手背上除了疤,又新添幾道刮痕腫脹。
許清言下意識就想躲。
陳念決貌似是想說什麼,忍了一下又忍住了。
他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兩張棕色醫用創可貼,撕開、貼在雙手的傷口上,還漏出來些許紅道子。
手背上留着明顯的陳年傷疤,被小心翼翼地錯開按着。
陳念決擡眼看他:“疼不疼?”
許清言把手抽出來,輕蹭着疤痕,搖了搖頭。
“走吧。”陳念決不再多問,鎖上車。
許清言道:“對了,馬甲洗完還你。”
陳念決直接道:“你留着穿。看着很合身。”
兩個人朝學校大門走去,修長的身形投下影子,在大地的暖色畫闆裡一直并肩向前。
許清言隐隐覺得,今天的陳念決變得與以往不一樣了。并且這種不一樣,是一類很細微的變化,是心态上的轉變導緻由内而外的變化,隻有感官才能體會出不同。
就像.....解開了什麼封印術一樣,行事作風都變得肆無忌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