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慧汝在病床上躺了很久,愈發消瘦,蒼老的皮膚好像隻是蓋着骨頭。楊阿姨和護工坐在小闆凳上剝花生,小聲聊天讨論明天做點什麼營養菜。
傅蔚早已經不再缺錢,請了三個護工來換班,這會兒差不多按照工作交接時間,護工短暫地休息下。傅蔚請的都是市面上口碑最好價格最貴的護工,她們能負責的事情很多,幾乎面面俱到,這會兒護工阿姨正在給楊阿姨報食譜,分析做什麼菜、怎麼做、怎麼搭配。楊阿姨聽得嗯嗯點頭,呂慧汝難得清醒着,聽着兩人在邊上聊天,好歹也能别那麼無聊。
景清傅蔚進門的時候呂慧汝正含糊的發出幾個音,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他倆在病床另一邊坐下,和呂慧汝有一搭沒一搭地唠。全程幾乎都是他們在說,呂慧汝發音不甚清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了。呂慧汝沒過多久又睡下了,他們才同楊阿姨和護工交接一下情況。盡管楊阿姨每天都會跟他彙報,護工也會,但傅蔚還是忍不住要再問一遍。
護工拿錢辦事,何況這位客戶給的錢比市面上還要高出兩倍不止,它自然是服務态度百分之兩百地投入,見傅蔚問,詳細地說明現在呂慧汝的情況,醫生是怎麼說的。護工阿姨本也是四十多歲有孩子的女人,看見傅蔚很親切的,最近這一陣子照顧老人也是有幾分情感,說到後來都有些猶豫地說不下去了,她看得出來傅蔚是很愛他外婆的。楊阿姨抿唇在一邊聽,大家都不說話了,她深呼吸好幾次,出面打破這份沉默:“醫生說就這幾天了。”
景清握緊傅蔚的手。明明是有些熱的天氣,傅蔚的手卻發涼。他把傅蔚微涼的指尖裹進掌心裡。
夜深的時候呂慧茹又醒過來,護工也在一旁候着,立刻就迎上去,傅蔚正好失眠睡不着覺,看見外婆睜眼也是立馬走到床邊,護工見狀自覺退開些許,小聲說:“有什麼需要叫我就好。”
傅蔚說“好的謝謝”,而後趴到床邊輕輕地喚:“外婆。”外婆手指粗糙,還很涼,藥水打進去,沒能讓這雙手恢複生機。“外婆,我在這裡呢。”
呂慧汝半張枯槁的臉都悶在氧氣罩裡,此時不知怎麼的凝聚出了力氣:“外婆要走咯。”
“什麼呀。”傅蔚作出撒嬌狀。
呂慧汝歇息了幾口氣:“小蔚,不要哭鼻子啊。”
傅蔚在夜色裡也不敢表現出一點負面的表情和情緒,要是他傷心難過,外婆走的時候就不能一身輕,所以他剛才故意撒嬌,現在又故意牽起嘴角笑,讓自己聲音裡也染上小時候那種撒嬌的感覺:“我還有好多東西沒給您準備呢。”
呂慧汝隻餘下渾濁的呼吸聲,她沒什麼力氣說話了。“我買了新款的衣服很漂亮,還有首飾,之前看到一個銀镯子,很襯您,前一陣子戰隊出去玩,我去寺廟裡求了一串手串,那可是香火熏過的…但是還沒有帶過來,我還想着下回拿過來給您看看。”
再陪陪我吧,再晚一點走吧…
淩晨三點,傅蔚失眠到現在也沒睡,呂慧汝是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傅蔚沒有哭也沒有笑,隻是緊緊抓着景清的手。景清也握緊他,給他溫度,讓他踏踏實實踩在地上。一切事情都辦得井井有條,楊阿姨紅着眼睛一起幫忙。人走之後留的東西其實很少,一張薄的沒什麼重量的紙,一捧骨灰。那樣輕描淡寫。唯一濃墨重彩的是留給尚在人世的人的回憶。
呂慧汝的葬禮很簡單,沒有請多少個人,冷冷清清的,卻也省去許多虛與委蛇的客套。做完這一切,景清帶傅蔚回家收拾東西,此間兩個人都沒說話,景清知道傅蔚這時候是想一個人緩一緩。上了車,景清打開空調,問過傅蔚冷熱,之後無話,驅車回基地。
隊友們面上表現出沒什麼大礙的樣子,實際上都在想方設法逗他樂,姜宇說放幾天假好好睡一覺休息休息,傅蔚沒事人似的搖搖頭說不用,該怎樣還是怎樣,照常訓練,以及晚上喝牛奶。他把什麼都往心裡壓住了。
景清晚上會鑽進他房間,或者哄她來自己房間,兩個人挨在一張床上什麼也不做,隻躺着睡覺,景清喜歡轉過身把傅蔚抱懷裡,然後把下巴擱傅蔚腦袋頂。
傅蔚乖巧地縮在景清懷裡,安安靜靜睡覺。
某天半夜他忽然問:“景哥,你說外婆現在到天堂了嗎?”
景清:“我覺得到了。天堂裡沒有疾病,她可以快快樂樂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傅蔚很開心地點點頭:“嗯!”而後他悶了一個禮拜的情緒終于爆發,滾燙的眼淚洶湧地掙脫眼眶,洇濕衣襟。
“哭出來就好了。”景清哄,“在我面前哭出聲音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