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威的讀心術無法屏蔽。倘若行走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行人的心思全部在他的大腦中徜徉,仿佛雜亂無章的樂譜,攪得他頭昏腦脹。
這就是賀威拒絕與外界交流的第二個原因。
不過,賀威從不排斥與顧寥江的相處。
從六歲到十八歲,整整十二年。他們幾乎天天見面。賀威對世界微薄的認知,十有八|九是顧寥江教給他的。
劉姨去世以後,顧寥江害怕他孤單,在這裡留宿是常有的事。反正兩個孩子總是黏在一起,顧父顧母已經習以為常。
他們一起看書畫畫,一起吃飯睡覺。擁有魚一樣記憶的賀威會記住他的一切習慣與喜好,他會陪着愚鈍的竹馬學習新鮮事物。
正是因為感情深厚,分别才會格外痛苦。
以後隔着幾千公裡,沒有擁抱,沒有真切問候,沒有睡前牛奶,他隻能隔着模糊的鏡頭和賀威交談。
……
顧寥江揉揉眉心。
到底該怎麼跟賀威開口啊。
他的思維瞬間被撕成了兩半。
一半嘶吼着告訴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不能再拖下去了!難道你要等到自己收拾好行李,明早就要坐上遠去京浦的高鐵時,今晚再和賀威談論傷感的離别嗎?
另一半卻說:再等一等吧。你忍心看着賀威傷心難過嗎?劉姨不能陪在他的身邊,現在你也不能……
燈光搖曳,兩人的陰影在牆壁上交織成一團。顧寥江心下一沉,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他閉上眼睛,整個人鑽進被子裡。
“晚安,寶寶。”賀威以為他要睡了,伸出觸手關閉台燈。
“晚安。”顧寥江溫聲回應。
……
日子眨眼而過。
顧寥江的課桌上有一本挂曆,記錄着高考倒計時,現在上面的數字一天天變小。這些晚上他都留在地下室,在燈下看賀威畫畫。
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有勇氣和賀威說起志願的事。
不論如何,他離開倫都賀威就會難過。而他一點兒都不想看賀威難過。
顧寥江從沒覺得自己這麼窩囊。和賀威坦白簡直比解開數學最後一道導數題還困難。
……果然愛情使人降智。
*
臨近高考,一中組織了一場遊玩活動,意在幫助高壓下的高三學生放松身心,做最後的沖刺。
杜赫南嘴裡叼着牛奶,說:“小道消息——地方定下來了,去水族館。”他一下課抱着練習冊去辦公室問題目,一向消息靈通。
顧寥江放下做題的走珠筆,問:“是和諧大廈附近的水族館嗎?”
“對啊,不然倫都有幾個水族館。”
顧寥江打了個哈欠,滿臉不在意,“那天能請假嗎?水族館去過好多次了。”
在倫都待了十八年,節假日時不時去水族館、動物園看看,公告牌上的科普信息顧寥江都能背下來。把閑暇時間浪費在那兒,還不如留在家陪賀威。
“理論上不能請假。”杜赫南無奈地聳聳肩,“整個高三都要去,好像還要拍照搞什麼活動。一中的老傳統了,不過總比留在學校裡考試強。”
“也是。”顧寥江沒話說。
杜赫南嘿嘿一笑,“到時候進了水族館是自由活動,肯定能看到小美。”
“小美”是杜赫南的暗戀對象,紮着漂亮的雙馬尾,在四樓的九班。因為私下不方便直接喊女生的名字,所以取了一個常見的“小美”作為代号。
“祝你好運,”顧寥江拍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哥’。”
杜赫南是個沒什麼腦筋的馬大哈,感情上卻是一個慫包。
他對小美一見鐘情,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杜赫南每次都能在清一色的校服裡迅速鎖定心動女生,最喜歡往四樓的物理老師辦公室跑。
一次,杜赫南在食堂打飯,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來的小美。他條件反射地說:“不好意思。”
女生溫和一笑,說:“沒關系。”
這就是他暗戀小美一年多以來,兩人唯一的交流。
此事經同學口口相傳,他不負衆望地擁有了一個“不好意思哥”的外号。
杜赫南咳了兩聲,“其實我打算高考過後和小美表白。”
“真的假的?你敢嗎?”顧寥江頭一次聽他說這件事。
“當然是真的!”杜赫南誇張又造作地捂住胸口,“我不想給自己的青春留下遺憾。”
青春?遺憾?
顧寥江望向寫滿數學方程式的黑闆,以及桌上數着高考倒計時的挂曆。教室的窗戶敞開,熱風翻湧,帶起窗邊灰色的窗簾。
他的思緒猛然飄遠。
顧寥江青春裡唯一的遺憾或許就是沒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他過完生日就成年了。大學談戀愛可不算“早戀”。
那,那他和賀威的以後呢……
*
參觀水族館的日子定在周六上午。
他們先去操場集合,再按照班級順序統一坐車去目的地。一路上杜赫南一直唠叨着要快點進去大廳,因為九班的車開在前面,去得晚就不一定能見到小美了。
顧寥江心領神會,“知道了,一會兒我們跑着進去。剛好張圭和儲明柏也在前面,說不定能碰上。”
“嗯。我肯定能第一眼就認出小美。”杜赫南打了一個響指,語氣自信滿滿。
“你真的打算表白嗎?”上次杜赫南的回答肯定無比,顧寥江心裡還是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