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穿越長街緩緩而行,車輪碾過青石,發出沉悶的隆隆聲。
馬車内,周照吉猶豫許久,終于開口詢問:“殿下,是他不許你娶妻嗎?”
陣陣胡餅、點心果子的香氣飄入車中,街道兩側商販的吆喝聲不絕于耳,紀淮舟透過車簾縫隙望着外頭忙忙碌碌的百姓,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是我不想娶妻。”
周照吉目露疑惑:“殿下為何不想娶妻?”
紀淮舟默然,悠長目光轉向天際,雲碧萬頃,天色澄明。他靜靜凝望着午後蒼穹,沒有答話。
周照吉視線停留在自家殿下身上,眉心不覺添了一抹愁色。
殿下此刻似有一種深深的孤寂感,仿佛獨自落入一方須彌之界,整個紅塵俗世都被隔絕在外,無人能靠近他。
跟在殿下身邊十幾年,周照吉清楚知道,自己無法為殿下排憂解難。盡管他極其厭惡霍少聞用那種手段逼迫殿下,可他看得出來,跟那人在一起時,殿下是不一樣的。
“殿下,待你得償所願之時,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周照吉遲疑片刻,語氣中帶着一絲不确定,“你會處置他嗎?”
處置霍少聞?
紀淮舟長睫微垂,遮住了眸底那令人心驚的偏執之色。若是可以,他登基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霍少聞鎖起來,教他此生再也無法從自己身邊逃離。
靜默片刻,紀淮舟擡眼輕聲一笑:“若真有那一天,他可是大功臣,處置他豈不是寒了旁人的心?”
周照吉望着微笑的紀淮舟,後背莫名竄上一股涼意,他擡袖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冷汗。
惹了殿下,霍少聞還是自求多福吧。
随着街道兩旁的叫賣聲如潮水般消散遠去,馬車停了下來。周照吉扶着紀淮舟踏下馬車,見管家正站在大門口踮腳張望。
出事了?
周照吉心道不好,當即轉頭去看紀淮舟。紀淮舟眼神微凜,與周照吉對視一眼。兩人從管家身旁經過,管家跟在紀淮舟身後快步踏入門内。
朱門閉合,管家低聲對紀淮舟道:“殿下,況總管找您。”
紀淮舟面色凝重,能讓況明急着來找他,恐怕不是什麼好事。他步履如風,快速行至書房。
況氏兄弟正在屋内等他,看見他的身影,況兆立即亮起大嗓門:“不好了,殿下!”
紀淮舟進入房中,繞過他們在書案後的圈椅中坐下,擡起烏沉的眸子從兩人面上掃過,隻見況明面龐間皆是冷峻肅然,素來大大咧咧的況兆也是滿臉焦急。
紀淮舟擡指叩了叩書案,沉聲詢問:“說吧,怎麼回事?”
況明:“殿下,您此前吩咐我們多留神定遠侯母親。派去的兄弟今日來報,東昌的人近日一直試圖接近老夫人,但定遠侯看得緊,他們始終未能近老夫人的身。”
紀淮舟心中一緊,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們為何要接近老夫人?”
“有兄弟偷聽到他們對話……”況明掀起眼皮,偷偷觑視紀淮舟,聲音低了幾分,“說老夫人是東昌派來的細作。”
“什麼?!”紀淮舟眼前發黑,似乎短暫失明了一瞬,漫無邊際的暗夜将他籠罩,刺骨寒氣沿着腳腕迅速蔓延至整個身子,他渾身冰冷,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顫抖着。
紀淮舟猛然想起一件事。
十多年前,母妃正受寵之時,長嘉帝幾乎夜夜宿在玉洛宮。那陣子大乾與東昌起了沖突,正巧就在雲州附近,于是長嘉帝便命老定遠侯上陣挂帥,讨伐東昌。
誰都認為大乾必勝,誰料那一仗竟敗了。
戰敗的消息傳來時,長嘉帝正與母妃對弈,那一瞬,長嘉帝掀翻了整個棋盤,黑白棋子悉數灑落,滿殿傳來玉碎的清脆聲。
一枚白玉棋子滾到他腳邊,他撿起那枚棋子,聽到長嘉帝雷鳴般的咆哮。他扒着珠簾,偷偷往外看,當時他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不知此事體大,印象中隻剩下了長嘉帝扭曲憤怒的面龐。
長大後,他知道了當年那一戰的後果。
雲州守将曾一度易主。
當時定遠侯一家都在雲州,老夫人也随軍駐守。
幾年後,突然有人以叛國罪告發老定遠侯,于是長嘉帝便将定遠侯一家人召回京中。紀淮舟不知面聖時他們是如何陳辭的,隻知那一年後,霍少聞與老夫人留在了京中,而定遠侯則獨自回了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