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蘿看見陌生人影出現在麥田另一側的瞬間就轉身爬向自己的機甲。空氣裡的靜電忽然增強,将她擊倒在地。
她仰面倒在田地裡,掙紮滾動之時被溺水的女人牢牢按住。
散發水腥味的軀體像是死肉一樣沉重,在腫脹面龐上眨動的兩條細縫毫無光彩。烏蘿怒罵,但對方反而像是好奇一樣,緩緩壓下滲水的鼻尖,貼近烏蘿的額頭。
“孩子……”
就連說話聲也帶着腐臭味。兩排發綠的牙齒張開,幾滴褐色液體噴在了烏蘿臉上。
烏蘿屏息閉眼,攢足了力氣屈起膝蓋踹開對方,從那兩條濕潤有力的胳膊裡鑽出來,爬起來想跑。
她的腳步尚未落地,周圍已經多了數十個穿白衣,眼睛和嘴唇都被機械裝置取代的人。
他們統一籠罩在面紗般的紫光裡,靜靜漂浮于麥田上方。其中一人已經擒住了另一個孩子。機械音同時從每個人的口中飄出:
“原地等候。你已進入古拉監察官的視察範圍。注意:您已進入限制區域。”
靜電網像是思緒一樣,在腦海裡焦灼翻滾。
烏蘿克制住逐漸加快的心跳,在無數雙機械眼珠的注視下慢慢放下了懸在空中的那隻腳。
身披紅绶帶,一頭紅發的監察官本人從農業機甲後方出現,眼神逐個掃視在場的人員。看見呼吸急促,滿臉戾氣的烏蘿,監察官刻薄精瘦的臉龐動了動,缺乏起伏的唇線微微彎出一個弧度。
他走近女孩,像是檢查一隻野生動物是否親人一樣,伸手試探。
這隻手粗糙松垮如同皮革,與他本人光滑緊繃的容貌十分不相稱。
烏蘿的反應顯然不夠合格。
于是向她伸過來的那隻手又遞出了一樣東西:
她的飛行器。
完好無缺,甚至連水痕也沒有。
“不錯的玩具。對孩子來說有些危險了。”
監察官就這樣把飛行器舉到烏蘿面前,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你從哪裡找到它的?你的監護人在哪裡?”
烏蘿伸手,迅速把飛行器扯回來:
“這是我父母在農田裡撿到的東西。我偷偷拿出來玩的。”
監察官的目光往下墜,停留在烏蘿的雙手上:
“哪塊農田?”
“在空港附近的獨立居民區。”
“所以他們是獨立居民咯?”
“對。”
監察官停頓了一會,又繼續問道:
“他們現在肯定在忙着收獲,沒空管你和你的……弟弟?”
烏蘿幾乎能感覺到那道陰森的目光劃過自己的臉龐,捕捉着每一絲可能露出破綻表情。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監察官會對兩個孩子感興趣。
她本想回答是,直到被某個事實擊中心靈……
不對!這是陷阱問題。
獨立居民區的人們不用耕種。而且被限制生育,不可能同時有兩個孩子。
她改口道:
“不。他們不忙。隻是生病了,出不了家門。我和我的親戚一起出來賣東西。您要買這架飛行器嗎?”
監察官聽到現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展開了,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教師終于聽到了滿意的答案。
他搓着手,粗糙手指上鑲嵌的金屬指甲互相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啊,不錯。我差不多有點喜歡上你了,孩子。天真又狡猾,真是這片荒蠻地區的典型代表。”
烏蘿納悶地盯着這個怪異成年人看,後退幾步,又被背後的女人推回原地——
原來溺水的女人還在這裡。
現在那雙渾濁的眼珠已經清晰,正在死死盯着烏蘿,好像有話要說,有淚要落下。可她的身體就這樣挺着巨大的肚子,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仰面凝視檢察官。
“不錯,你面前的這位就是我的妻子。來我身邊,親愛的。你今天跑的夠遠了。”
監察官擡手,女人就跨着緩慢,僵硬的步伐走近他,一路甩下大大小小的水滴。
路過烏蘿身邊時,女人絕望震顫的眼珠給烏蘿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是沒有任何反抗動作。
女人走到了那群同樣沉默的同伴裡,成為白色的一部分。連綿白色裡隻有一塊金色在悄悄移動。那是還在掙紮的孩子散開的金發。每一次掙紮都帶着細微的喘氣聲,在烏蘿焦灼的心裡牽出痕迹。
監察官接着說道:
“鑒于你救了她,也就相當于救了我的孩子。作為一個賞罰分明的好人,我确實應當給你一些獎勵。”
烏蘿立刻道:
“我想和親戚一起回家。”
“等一等,孩子。”
監察官陰險道:
“你當然能回家。但是我想聽聽你打算怎麼解釋……”
他邁開步子,走向被捉住的另一個孩子,皮衣下擺輕松地劃過地面,偶爾露出電鞭的光點。
烏蘿狠狠瞪着他離開的背影。
像是察覺了背後的仇恨目光,古拉監察官走到了金發孩子的面前,巨大幹枯的手掌一把擒住了孩子的臉龐,像是玩弄氣球一樣捏着這顆小巧頭顱。
“這個漂亮的小玩意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和你混在一起?别說謊。看看說謊者的下場。”
他一揮手,那些沉默的白衣仆從同時抽搐起來,像一堆無頭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