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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讓人心煩的梅雨季節。
從站口出來的時候飄着點小雨。
忘記帶傘了,裴栖的發頂和身上的春款衛衣淋上水汽,他特地站在堂前“風幹”些許後才進的單位。
單位裡的古籍最怕潮。
“滴”。
門鎖解開。
這是年初的時候,單位剛剛換上的指紋解鎖。
是這棟建于八十年代的大樓裡,比較新奇的玩意。
就和剛剛大學畢業的裴栖一樣。
很新。
彼時,扶着老花鏡的老蔣站在工位前,擡起泛白的眉:“小栖,快來。”
裴栖聞聲,加緊步子走過去:“來了什麼好東西。”
老蔣:“你看看。”
隻見工作台的保護紙上攤着一本“薄脆”般的線裝書籍。
從右下書角處開始缺損,掉渣。
線裝書籍是在明嘉靖後開始流行的,青年的觀察一周之後,将視線定格在破損泛黃的舊紙上,那并未因時間而消失的紅印章。
裴栖:“天祿琳琅。”
天祿琳琅是個藏書室。
不過這個藏書室是乾隆的。
收錄珍藏着這位蓋章狂魔的最愛。
剛剛上個月,裴栖去拍場鑒賞,台下的買家們為了“天祿琳琅”的殘缺半集,豪擲千金。
老蔣摘下老花鏡,背過手去:“有信心嗎?交給你。”
青年愣了兩秒,目光停留在那本在時間長河裡逐漸快要變成但他脆皮般的書籍。
“有信心。”
“好。”老蔣摘下厚厚的老花鏡,伸了個攔腰,“那就交給你了,我出去一趟。”
青年的眼神仍舊陷在桌上那本破損的書冊裡,順勢往工位上一坐,近距離觀察的同時,“師傅你少抽點。”
單位裡是不能有明火的,所以師傅們說出去一會就是去外頭點一根的意思。
老蔣“啧”的一聲:“我去和造紙廠的訂紙,省的你們老嚷嚷沒紙了。”
沒有回話。
青年拿起手邊的鑷子,輕夾起書籍掉下的一片碎渣。
他得去給碎渣拍個片,看看纖維老化到什麼程度。
老蔣盯着他看了好一會,隻是青年似乎毫無察覺。
老師傅有些無奈的背手離開。
人大概都快要走到樓下了。
青年才舉起夾着碎紙渣的鑷子,大腦緩沖兩秒,師傅剛剛說什麼來着。
。
師傅丢不了。
他先送檢驗。
穿越百年的碎紙此刻被青年保存進密封袋裡。
有點像酥皮上掉落下的一點碎屑。
就是這樣一點不起眼的“碎屑”,通過玻片和如今的檢驗技術,就能讓這本古籍開口說話。
午後,檢驗結果顯示,纖維老化的厲害,結構基本已經喪失。
“水解氧化的太厲害。”檢驗師丹姐正低頭敲電腦,記錄檢驗結果,“是竹紙纖維,找到相近的紙了吧。”
最近庫裡的紙張告急。
修複工作需要用到的紙張,大多要求甚高,必須得是古法所制,但是用量又不多,做起來吃力不讨好,所以許多造紙廠都不樂意接。
“找到了。”等檢驗結果的間隙,裴栖便已在庫裡尋覓良久,找到了僅存一點點的相近竹紙。
“老蔣是真放心小栖啊,天祿琳琅的藏品也放手了。”這會正好到午休,工作室裡的老師傅們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開始逗起老幺。
蘇墨是裴栖的同門師兄弟,平時就特維護他這個小師弟:“我們家小師弟骨骼清奇,咱們二十多的時候哪有他這麼沉得住氣。”
老何是這裡年紀最大的,贊同的點着頭:“我二十幾的時候在忙着用糧票換布票,裁衣服相親,我當時的相親對象......”
工位外的一行人聊的火熱。
青年則立在工作台前,全然沒聽見一般,理着桌邊的漿刷。
新購了一批漿刷,毛很新但不如舊的好刷。
漿刷這種工具,比較認生。
他得去找把舊相識。
“師兄,你那兒有舊刷嗎?”青年總算是擡起了視線。
“舊什麼刷,先去吃飯。”蘇墨拐過青年的肩膀。
裴栖亂舞着雙臂:“等......等,我先包一下。”
蘇墨:“哎呀,行行行。”
第一次獨立修複“天祿琳琅”級别的藏書,裴栖格外的認真,甚至有點興奮。
乾隆爺的藏書。
突然覺得乾隆愛蓋章也有用處,給後世提供了點古書身份的線索。
吃完飯,他拿着從師兄那兒順來的漿刷,開始一點一點往泛黃的舊竹紙上輕塗漿糊。
手指擒着漿筆,控制力度,不能太重,更不能太輕,質地柔軟的羊毫在舊竹紙上輕點着,一點一點,輕撫而過。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但他想把第二頁的一點掃尾工作做完。
掃着掃着,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
青年放下手中從師兄那兒順來的漿刷,掏出手機。
是三姨的來電。
裴栖匆匆接起:“怎麼了,三姨。”
“你出發了沒,人家已經快到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難怪他總覺得今天有什麼事情沒做。
原來是忘記要去相親了。
“别忘了簽字,關醫生。”巡回護士提醒着台上下來的關越。
男人脫下沾着一點血迹的手術衣,扔進衣簍,轉身在手術記錄單上簽字。
那雙骨節标緻而又分明的手和無菌手套親密接觸太久,蒙上一層濕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