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兩天,唐觀山住院昏迷,高熱不退,連着兩天都意識不清,唐梅才終于忍不住打電話過去。
-
将唐梅送至電梯口,舒望回到病房時,唐觀山依舊躺在床上,眼睛半睜半閉着,不知是醒着還是睡下了。
四人間的病房,除了四個卧床的病人,還有四個陪護的家屬,本就不大的病房裡更顯得窄小敝塞。唐觀山的床位在門邊,不時就有家屬或護士在門口往來進出,病房門保持敞開狀态,外間嘈雜一直傳遞進來。
“咳……”
唐觀山又咳起來,聽着像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的那種,他咳完盡力側身,伸手想去夠床邊水杯。
舒望坐在床側椅子上,見狀連忙起身,幫他拿杯子。
“水涼了,我幫您兌點兒熱水吧。”
唐觀山搖搖頭,伸手接過,“不用,涼的好……”
他抿了一口,緊接着又大口喝了兩口,手在胸前比劃一下,“燒心……”
唐梅說唐觀山吊了兩天營養針,幾乎沒有進水進食,此時見他喝得這麼急,舒望有些擔心他嗆到,她站在一旁等着接水杯,唐觀山擡頭時看了她一眼,“你是小楓的朋友?”
“嗯,我叫舒望。”
舒望其實不知道該跟唐觀山說點什麼,眼前是唐逸楓的爸爸,還是關系不怎麼樣的爸爸,她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隻是此刻見唐觀山在看自己,她想了想,還是把口罩摘了。
唐梅走後,唐觀山一直安靜躺在床上,都沒跟舒望說過話,此時見到她的樣子,才又開了口。
“我見過你。”他再次使力氣起來一點,一隻胳膊撐住半邊身子。
舒望稍稍愣住,唐觀山伸手比劃,指指手心,“……手機上,我看過小楓發的照片。”
他此時說話有些費力,說幾個字就要停一下,“你們一起出去玩的。”
“是……朋友圈的照片麼?”
“對……”
舒望暗自回想,這些年唐逸楓的朋友圈都發了什麼,她發東西沒屏蔽任何人,但顧忌着老師同學都在通訊錄裡躺着,不會有什麼過于親密的照片或文字。
“你是北城人麼?”
“嗯,我從小在北城長大,我跟小楓是大學時候認識的。”
唐觀山此時看起來比剛才更精神一些,“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北城是什麼樣子的。”
北城?
唐觀山的話問得籠統,舒望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北城……很大,有很窄的胡同,也有很高的樓……”
他像在床上躺不踏實,時不時就會挪動一下,也像對舒望的描述很感興趣,舒望說一句,他就要再問一句,等舒望已經覺得自己沒話可說的時候,他又問,“你去過那個國家體育館麼?奧運那個。”
“去過,那裡也……很大。”
“小楓去過麼?”
“她也去過,我們一起去那看過演唱會。”
唐觀山幅度很輕地點了一下頭,安靜躺着,有一會兒沒說話。
他盯着病床對面的白牆,上面很多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造成的髒污,許久後又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好似不在意身旁的人會不會回他,也好似根本不在意旁邊有沒有人。
“她小時候很皮的,才兩歲那麼大點的時候,還會在我頭上揪我頭發,拽下來好多根,好疼,可我也不敢動,怕摔了她……”
“她很怕熱的,夏天熱得睡不着,她媽媽就起來給她扇扇子……”
“我們去動物園,别人家的小姑娘都喜歡小馬、小白兔,她最喜歡大老虎……”
“我給她買洋娃娃,她也不喜歡,說想要公園裡賣的金箍棒,那種塑料的……”
“我給她買了,她帶去學校裡,給同班男生腦袋敲了一個包,她媽媽被老師叫到學校裡,回家給我們兩個都罵了一頓……”
他說着說着笑起來,舒望就坐在一旁安靜聆聽。
他像在從自己的記憶井裡一桶一桶向外打撈,一句又一句,一件又一件,過去的時光漫遊在他四周,将他籠罩其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愛說話了,她……”唐觀山再次沉默幾息,“她……”他像是想再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幾分鐘後,他還是面對着那堵牆,開口卻是問舒望,“她這些年有沒有交男朋友啊?”
舒望微微低頭,幾縷發絲垂落在眼前,她啟唇又抿住,再次開口時輕聲說道,“有一個很愛她的人,會對她很好的。”
唐觀山又問,“那她喜歡人家麼?”
舒望點頭,看向唐觀山側臉,“嗯。”
唐觀山小聲呢喃,“她喜歡就好。”
隔壁床的病人在咯痰,門口一個提溜果籃的女人探頭張望又離開,走廊病床輪子聲由遠及近,再由近至遠,這些都與他無關,唐觀山隻越過重重病床看向窗外。
似是故人歸,遠在白雲外。
“好想吃鲅魚餃子啊……”
“我不想去icu,不想插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