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一起什麼保障都沒有,什麼法律約束都沒有,誰能保證你們能一直感情好好的,等我跟你爸都老了,你要怎麼辦啊?”
張靜月繼續道,“像你舅舅家孩子那樣不好麼?”
又要跟她舅舅家比,舒望不懂為什麼她媽總喜歡跟他們家比較,“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不需要其他人給我保障。”
“我也不需要沒有愛情的婚姻,你跟爸的婚姻難道就隻是靠一本結婚證維系的麼?”
張靜月緩緩坐在茶幾邊上,“你在這跟我談什麼愛情,結了婚到最後都是平平淡淡的,你愛來愛去的能堅持一輩子麼?”
“你小時候那麼聽話的,現在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張靜月此刻才擡眼看向自己女兒,看向這個從小到大一直聽話懂事的女兒,三十多年一直沒讓自己操過心,沒想到一搞事情就要搞個大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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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歲的年紀,頭上已藏了很多白發,眼角褶皺卻藏也藏不住。
她看向舒望的神色很複雜,嘴唇微微發抖,她也在忍耐很多情緒,舒望看得出來。
她媽媽今天穿了一件深紅色的羊絨開衫,是了,深紅色的,原本該是喜慶的日子,她卻非要挑在這天打碎團圓。舒望覺得鼻子發酸,眼眶大概已經有些發紅,可這次她沒有把頭再低下去。
她自知自己是在進行親情綁架,用父母對她的愛綁架他們接受真實的自己。
自私麼?确實自私,他們并沒有義務非得接受她的性取向,可她就想這樣自私一回。
三十多年來,她為人子女都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聽話,沒做過什麼讓他們頭疼難堪的事,甚至親友聚會上也能讓他們有面子,稱得上模範女兒了。
唯有這一件事,她想叛逆一回。
“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沒有想逼你們接受,我隻是在告訴你們,我真實的樣子,就是這樣的。”
“我很愛你們,也很愛她,我隻是希望你們知道。”
舒望再次重複了一遍,“我不想再說謊了。”
張靜月也看向她,聲音帶了微微顫抖,“你現在難道不就是在逼我們麼?”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喉嚨間的哽咽,她理解不了自己女兒此刻突然的叛逆,于是試圖把錯誤歸到另外一個人身上。
“是不是她給你帶壞了?”
舒望的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纏繞在一起,微微生汗,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帶了哽咽。
她安靜幾秒,忽然淺淺笑了一下,“她以前都在躲我,是我逼着她跟我表白和交往的。”
她這話仿佛讓張靜月更加無法接受,“我說不要耽誤你,我以為她聽懂了,聽進去了,可你跟她都……”
舒望一時愣住,然後快速打斷她的話,“你跟她說的?”
“你什麼時候跟她說的?”
張靜月嘴裡的話陡然停住,自知失言,沒再說出後面的話。
她不說話了,可舒望知道這些沉默的背後都代表了肯定。
她媽媽瞞着她和唐逸楓見過面,甚至連唐逸楓也瞞了她這件事。
此刻與家人坦白的痛感,與面對唐逸楓提出分手的痛感,全部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層一層切割着胸腔内的血肉,鈍痛從内裡擴散開,刺激得太陽穴開始一突一突地跳。
舒望的語氣終于急了起來,“你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這都是我的事情,和她有什麼關系?”
“别這麼和你媽媽說話。”
舒長亭開口了,他終于開口了,他坐在這裡聽了這麼久,第一次開口隻說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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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靜月此時像是卸了全部力氣,坐在茶幾邊緣,微微弓着腰,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舒長亭說完那句話後,也隻是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來,沒再說什麼。
客廳裡再度安靜下來,舒望偏頭看向那碗湯圓,有淺淺的淚光閃過,她快速擡手擦去。
“我不喜歡吃黑芝麻餡……”
“我讨厭吃芝麻、花生、紅棗,所有堅果類的東西,全都讨厭。”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可你總會給我買很多堅果紅棗送過去,我說不要了,你下一次還會買,因為你說這些都對身體好。”
“我也不喜歡紅色的車内飾,我壓根就不喜歡紅色。”
“你說看别人家買的這個,說紅色亮堂、喜慶,所以也給我選了這個。”
舒望還是看着那碗涼了的湯圓,看裡面被自己攪渾的湯底,此刻她也在這個家裡攪渾一片平靜潭水。
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唐逸楓時常會問她,梁思偶爾也會問她,她媽媽卻不怎麼問。張靜月總是習慣于把所有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全都一個勁兒塞給舒望,像是在彌補舒望小時候缺少的父母陪伴,也像是在彌補自己的童年。
“你覺得是好的東西,就要一股腦塞給我,可你能不能聽見我說,我不喜歡。”
“不是所有你覺得好的東西,我就會喜歡,就會想要。”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麼多年,我很感激你的付出,可我也希望你能聽一聽我說話。”
“我已經長大了,我想要什麼,不要什麼,我自己很清楚。”
這些話和那句出櫃的話一樣,遲了很多年。
說出來很痛,舒望不知道為什麼與血脈相連的至親坦誠溝通會這麼痛,可她還是覺得,幸好都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