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來了,大學時他雖然選擇計算機專業,整天與代碼、算法和數據打交道,卻總認為高度理工科的研究方向應該在自然與原始中尋找靈感。
這種驚世駭俗的觀點,現在看也屬于荒誕,更何況那時他才是一個大學生,滿腦子都是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和堅定不移的事業心。
于是,他和搞藝術的陶念念一拍即合,揣着500塊來到四海。
“當時住的也是這裡。”陶念念指了指前方,帶着林皓卿和江菱轉過路口。
街道從鋼筋水泥突兀地轉變為奇異的自然。
那是一棵鍊接天地,無比高大的柳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蒼老的幹枯的樹皮被盤磨出光潤的光澤,數不清垂下的紙條,光影閃爍間悅動的灰塵落葉都變成了精靈,這棵樹像一座島,更像一位老者。
牢牢紮根在現代化街道上,遒勁的根系頂開水泥和地磚,好似破開柏油馬路發出一聲怒吼。
不,是一聲歎息。
林皓卿被漫天綠意震撼,他的心無法抑制的狂跳。
原本被苦悶情緒擠壓在牆角的青春記憶與眼前景色重疊,再次煥發出生動光彩。
“好美!”
圍着這棵大柳樹修建的建築群被設計成口字型,林皓卿預定的酒店位于柳園路的盡頭,外觀古樸典雅,房間很少,據說是為了更好的服務客戶。
“我們會根據客人數量和喜好設計單獨的菜單,網上有很多網紅小吃都是由本店研發。”前台小哥推了推眼鏡:“所以你們不能一間标間住三個人,這違反本店的初衷。”
“行了,我們就三個人,直說加多少錢吧。”江菱不耐煩的摘下墨鏡。
“抱歉,隻有提前預定的林先生可以入住。”前台不卑不亢,在江菱發脾氣之前端出一杯果酒:“隔壁青旅和本店布局基本一樣,我和那邊老闆很熟,可以讓青旅為你們留房間。”
“這是老闆私藏的梨子酒,味道絕佳,不容錯過。”前台小哥把酒杯朝着江菱推過去,壓低嗓音:“送你。”
江菱挑了挑眉毛,目光在前台小哥清秀的臉蛋上停留片刻,表情迅速由陰轉晴。
眼看江菱三句話又春心蕩漾,陶念念一臉無語的推開他:“那麻煩你盡快幫我們确定房間。”
前台小哥确實靠譜,撥出電話,三兩句話就敲定下來。
“搞定,雖然分開住,但泳池和露天酒吧可以共享,歡迎你們來玩,祝您旅途愉快。”
前台小哥最後兩句話是對江菱說的,語調都要拉絲了。
陶念念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一把拽過江菱的耳朵,示意林皓卿先上樓放行李:“五點見。”
林皓卿點點頭。
這家酒店是配套機票一起預定的,也被标注情侶和紀念日字樣。
打開門時,裡面果然布滿粉藍氣球和玫瑰,牆上挂着閃爍的小燈串,連床上都是擺成心形的花瓣,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玫瑰香氣,浪漫得幾乎讓人窒息。
想到出自婆婆特别的安排,倒不讓人意外。
隻是突然獨身一人的林皓卿,面對這些浪漫泡泡,不知所措,再次泛起難以言說的寂寥感。
明明剛剛離開京城幾個小時,長久以來在婚姻中的壓抑感卻好像遠去,直到現在才開始反撲。
大概是因為朋友們,他想。
不論是強勢獨立的陶念念,還是肆意享受的江菱,他們展示出的關于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都在努力為林皓卿的婚姻找一個出口。
而他此刻仍選擇被困在情緒中,唯一的解釋就是道德。
道德,這個詞語在九年義務教育中被反複提及,卻被漂亮國頂尖政客們鄙夷丢棄。似乎是理想主義的武器,可實際保護的恰恰是沒有道德的人。
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道德在他身上的枷鎖似乎變得隐形,他身上一層一層的束縛也開始松動。
他深深預感到,他将在這座城市發生點什麼。
是期待,還是憂慮呢?
他低下頭,拿起手機,遲疑的戳開與丈夫的對話框,對話還停留在昨夜。
一陣風穿過半掩的窗戶,鼓動厚厚的窗簾,掃動滿室的浪漫,留下勃勃生機的清新。
林皓卿起身拉開窗簾,大柳樹的枝條幾乎要伸到玻璃上,他擡手就能摸到,帶着五月餘溫的、細嫩的葉子。
手機适時響起,像是心電感應似得,林皓卿的心抖了一下。
“玩得開心,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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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臉?”陶念念翻了個白眼:“你們才說了三句話。”
“真愛就在一瞬間,你懂個屁。”江菱振振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