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屋頂的天花闆,然後是吐着信子的蟒蛇。
81号的精神體纏在他的身上,本尊坐在他的身邊,翻着一本很破舊的小冊子。
紙張翻過發出特有的沙沙聲,和房間裡的白噪音混雜在一起。
身體還在隐隐作痛。但大概是得益于81号和白噪音的保護,感官上沒有太難接受。
“頭痛。”他沒有去看81号,兩隻眼睛直直盯着天花闆,“做了一場不太好的夢。”
他清晰地知道此時他的精神并不需要向導的安撫。
但不知為何,此刻他隻想安然地躺在對方的懷中小小地放松一下身心。
也許是在他倒下前的幻覺裡,期盼81号在他身邊的執念在作祟。
81号給他換了相對舒服的姿勢,讓他能靠在自己的膝蓋上。他的雙手搭上特奧多爾的額頭,輕柔地安撫着對方的情緒,像是在撫摸一隻貓咪。
小貓舒服地伸展開身體,在床上翻了個身,夠到被他放在一邊的紙質小冊子。
上面是一段一段的數學公式。特奧多爾看不懂,又放了回去。他的目光停留到81号的臉上,輕聲地對他說:“抱歉。”
蟒蛇順着81号的手臂攀上他的肩頭,轉瞬間消失不見。青年那一雙琥珀一樣晶瑩剔透的雙眸依舊帶着笑意。
他收起覆在特奧多爾額頭上的手掌,指尖惡作劇似地開始描摹對方的五官。
81号的手指很涼,被動關閉屏障的特奧多爾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的觸感。
和他常年持刀握槍而覆蓋着一層薄繭的手不同,81号的手細膩光滑,接觸皮膚的觸感像是在瘙癢。
像是被撓下巴的小貓,特奧多爾閉起眼睛,屏氣凝神地享受着對方的愛撫。
81号适時地停下這近乎是帶着調情意味的惡作劇。
他能明顯地感受到特奧多爾的精神海在那一瞬間發生了波動。
帶着目的性的探視瞞不過特奧多爾的眼睛。他知道是時候開口了。
“你睡着的這三天裡,阿德勒已經把廢城的情況和高層做了報告。指揮官閣下的意思是調查暫且擱置,你在白塔待命。”81号例行公事向他彙報,“你的傷不重,接下來靜養兩天就行。梅爾那邊,解析樣本還需要時間。現在,你可以好好休息。”
特奧多爾依舊閉着眼睛,沒有回應。良久,他才開口問道:“你怎麼看?”
81号搖頭。
“有兩個疑點。”特奧多爾舉起手,“第一在于軍事委員會:今年前三個季度的軍費大幅度提高,軍隊規模在擴張,現在白塔幾乎所有的哨兵都被收編。這是我在被委托調查朊病毒之前,軍事委員會下達給我的待處理文件裡提到的。”他又繼續說道,“我去廢城之前和工會聯系确認過,今年的軍工生産線也格外忙碌。我原本以為是對外戰争,今年城外怪物的活動很異常;如今又證實了廢城有反抗軍存在。問題在于這麼大的軍備開銷,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内,甚至說内外逐個清剿都不太現實。超出預算太多。”
“第二在于科學理事會。”他在81号的手心寫下這個名詞,“我一直很在意的一點就是,朊病毒感染者隻有哨兵而沒有向導。早年梅爾的實驗和基因組有關系,她在報告裡歸結于哨兵突變的基因點位多于向導,因此更加不穩定。”說到這裡特奧多爾才慢慢睜開了眼睛,“我記得科學理事會曾經投放了一批專門抑制哨兵失控的藥物,在沒有固定向導搭檔裡的哨兵裡很流行。不過因為涉及基因療法,造價高昂且存在倫理問題,很快就被停産。”
81号接過他的話茬說下去:“而朊病毒的潛伏期可以長達數十年。”
“……對,沒有基因靶點的藥物修改了錯誤的基因,制造了那些錯誤的蛋白粒子。這種藥物隻有哨兵使用,也都說得通。”
特奧多爾又在他的手心寫下“基因藥物”和“基因突變”。
特殊人類在維爾斯特的人口隻占5%,其中哨兵占七成。
在奉行效率至上的維爾斯特并不倡導哨兵向導的一比一配對。
未配對的向導,諸如加入科學理事會的姑娘們會被給予補貼,安排在醫院内每周進行一次兼職疏導哨兵的工作;已經完成配對的諸如他和81号,即使已經完成結合,但81号需要面對的哨兵遠不止他一人。
大部分哨兵終其一生都找不到與自己相配對的向導,他們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去醫院等待一次疏導。
因此,這個藥物曾經一度被哨兵們視作延長職業壽命的救命稻草。
“而這裡又出現了更多的疑點。反抗軍的首領将感染視作哨兵'進化'的可能性。”特奧多爾繼續寫下“進化”,“你應該也已經見過了那個人形的怪物。骨骼已經發生了異化,但是依舊還是人的血肉。向導的精神控制依舊有效,這是其一。”
“其二在于當年未被回收的藥物又流向了哪裡。或者說科學理事會是否還在秘密制造這種藥物。因為科學理事會今年的财政支出也有不正常的增加。結合今年不正常的軍備力量……”
特奧多爾頓了頓。
“我在懷疑……執政官。”
他好像是被自己荒謬的想法逗笑了。他沒有再繼續下去,手指停留在81号的掌心。“那就沒有再查下去的理由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服他自己一樣。
“不對。”81号拿起他放在一旁的小冊子。沒有筆,他便仿照着特奧多爾的做法,用手指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下單詞。他的速度很快:“科學理事會的開銷在于一項農業技術可以投産,因此今年的資金申請高于往年,這是其一。那個藥物的制造成本很高,停産的另一個考量便是回報率太低,早年維爾斯特資源尚且富足時都不能保證供應的藥品,在現在這個時間複産幾乎是天方夜譚,這是其二。”接着他沉默了一會,接着開口:“提問:有任何證據可以推斷是藥物導緻的朊病毒感染?”
特奧多爾指向自己:“九年前我并不認識你,所以我也用過那種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