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的另一旁,萊爾希正好奇地望着和她年紀相近的格蕾塔。而格蕾塔坐在她的對面,怯生生地說了一句:“你好,我叫格蕾塔,格蕾塔·斯圖爾姆。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在紙上寫下一連串文字,然後舉起來給她看:“我叫萊爾希,萊爾希·希默爾。”
“為什麼不把她送到白塔?”特奧多爾又問。看起來萊爾希并無特别之處。如果隻是廢城出生的黑戶,為她申請合法合規的戶口也并不難。不過最令他驚奇的還是廢城裡竟然還有新生兒。他本以為在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已經沒有人願意生育。
從另一方面來說,即使懷疑萊爾希與反抗軍組織相關,白塔裡的向導比科學理事會更有資格去對萊爾希進行教育和審訊。從理智上來講他并不希望這個小姑娘最後落到秘密警察手裡。
他隐隐約約猜到多年前穆溪雲的死和秘密警察脫不了幹系,不想萊爾希也步上穆的後塵。
“秘密警察的安排。”梅爾維普反而說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一種可能。
“所以……”
“不會被安排到白塔。昨天他們也找過81号,表示即使證明了萊爾希與反抗軍無關,結束之後她依舊會被流放到廢城。81号同意了。”
然後是良久的沉默。
另一邊萊爾希顯然已經對格蕾塔放下了戒備。狹小的空間裡,女孩們不再說話,而是通過萊爾希的小本子寫字,好像在分享秘密。他看到格蕾塔的肩頭落下來一隻叽叽喳喳的小雲雀。那大概是萊爾希的精神體。
“說回你們帶回來的那個樣本吧。”梅爾維普率先打破沉默,“後來81号還委托我做了藥物殘留檢測,那個需要時間。但是仍然有一個有趣的發現。”
她從一邊拿出塑料罐,組織浸泡在罐中有些渾濁的固定液中。他看到罐子外面的标簽寫着大腦,但已經辨認不清正常的組織結構。
“你們從廢城帶回來的樣本,大腦從外觀來看幾乎已經完全萎縮。阿德勒說你們發現他時他還活着,真是個奇迹。”梅爾維普繼續說,“我們分離了病原,然後依照慣例進行了基因組測序,而且我們從中得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這個樣本最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
“如果把DNA序列比作程序的代碼,合成正确的蛋白質是運行正常的程序,那麼感染者就是運行了錯誤的程序。而錯誤運行有很多種可能,比如輸入了錯誤的代碼,編譯的程序發生了錯誤,數據調用的錯誤……維爾斯特曆史上每一次爆發的朊病毒都是由于不同的程序錯誤。”
人體也不過是一台機器,而機器的故障一定事出有因。
特奧多爾想起來地底下尤利塞斯那段蠱惑性極強的話語。他們将感染稱作“進化的可能”。
梅爾維普将虛拟屏推到他的面前,上面是一串一串的堿基排列數據。異常的堿基對已經被梅爾特别标記出來。
“這段基因可能是骨骼異化的原因。而它的錯誤方式……”梅爾維普将另一塊虛拟屏拉過來,“和九年前的事故并不同,它與城外那些變異的哺乳動物更為相似。”
“雖然結果不太一樣,但是緻病的異常蛋白卻很相似。所以我更願意稱之為二期症狀。”
特奧多爾仔細地聽着,沒有插話。
“特奧多爾,我知道你不想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梅爾維普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漫不經心。她将面前的虛拟屏關掉,柔和地看着眼前這位她看着長大的孩子,斟酌着開口的字句:“霍爾格是罪人,沒錯,但現在維爾斯特所有特殊人類的基因組學都繞不開他的研究……”
“他最早将朊病毒感染提到明面上講,隻是為了證明特殊人類是劣等種族而已。”特奧多爾反駁道。
梅爾維普的聲音很輕:“卻也不妨礙他的課題至今仍有參考價值。”
特奧多爾警覺起來。
“朊病毒是異常折疊的蛋白質。但是和一般的蛋白質不同,高熱和化學物質也難以殺死。留存朊病毒的樣本并不是難度很大的事情。尤其在霍爾格的研究是在早年間科學理事會大力支持的情況下。”梅爾維普繼續說道,“霍爾格留在廢城的實驗室是最有可能的傳染源。但是特奧多爾,你要清楚感染是多方面因素共同影響的結果,病原隻是其一。抛去哨兵自身的原因,環境也是可能性。”
城外和主城内的感染者僅有行為的異常,而廢城區的感染者甚至出現骨骼的異化。
“所以在我查到科學理事會時,你告訴我可能的源頭在廢城。”
執政官早已猜到他懷疑的苗頭會指向科學理事會,但長期接受委托在外征讨的特奧多爾對維爾斯特内部情況的了解基本是一片空白。梅爾維普的提示及時且恰當,這也是問題的所在。
他開始隐約覺得這次委托更像是執政官即興給出的一道題目。即使身為雇傭兵的特奧多爾并不關心高層所謂的争鬥,但他多少也清楚現任執政官的鐵血手段。如此身居高位者不可能對城市裡潛藏的危機一無所知。
執政官想讓他看見什麼?
“梅爾,為什麼是二期症狀……”
還有三期?四期?
“霍爾格認為最後哨兵可能完全适應朊病毒。”梅爾維普先一步回答了他,“他本人的試驗并沒有來得及進行到這一步,這是根據大量實驗數據進行建模模拟的結果。更強的體格、五感,或者是不受控制的怪物。沒有人知道結果。”
藏在哨兵基因裡的,潘多拉的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