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他更年輕的特殊人類裡，有關他的傳言多被誇大到了不真實的程度。

特奧多爾有些哭笑不得。在問出格蕾塔這個問題前他都快忘記了當年和他同屆的哨兵多已經傷退，要麼去當了警察，要麼靠着微薄的撫恤金混日子。

他早些年作為雇傭兵為了讨生活也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他當任首席哨兵其實動了很多人的蛋糕。但年輕人不同。他的身份就是一個象征：首席哨兵對于白塔的意義相當于執政官于維爾斯特，精神上的鼓勵遠遠大于他實際掌握的權力。

在作為領袖之前，我首先是個人。特奧多爾是這麼想的。他忽然理解了格蕾塔為什麼會問出這個問題。在她所能接觸的所有人中他被塑造成了一個無往不利的強大形象，所以在這個向導小姑娘眼裡他被敬若神明。

“那你現在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不必用敬語，就當做朋友間的閑談。”

格蕾塔盯着他的臉看。這次小姑娘思考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她說，“我沒有辦法描述我隻相處過短短一天的人，首席。我隻是覺得您和傳言裡不太一樣。”

被外界塑造成無所不能的人，終究不是神。在這天的相處裡，比起傳說裡強大、無往不利的形象，她覺得他更像是鄰家的大哥哥。沒有端着什麼架子，隻是她本能地在心裡畏懼上位者。

不過還是十七歲的年齡，其實格蕾塔本身也還是個孩子。

特奧多爾慢慢地移到了她的身邊。小姑娘沒有對他的行為感到排斥，所以他更近一步，讓格蕾塔靠在了他的肩上。窗外的燈光慢慢暗淡下去，列車離開核心區緩慢地行駛在主城區的高架上。

“首席，謝謝您。”

格蕾塔的聲音很輕很輕。她已經沒有了一開始那麼局促不安，整個人小小的身軀緊緊地倚靠在他的身旁。

她感謝這片刻的自由身。

列車隻停靠在主城區的邊緣，要回白塔的最後一段路要靠步行。夜裡看不清路，特奧多爾得把小姑娘送回住所。格蕾塔打開公寓門時，又回頭問了一句：“首席，我還能見到萊爾希嗎？”

“當然。”

離開時梅爾維普表達了希望格蕾塔留在科學理事會作為助理的意願。萊爾希的能力并不穩定，需要引導。梅爾維普是個整天撲在實驗裡的工作狂，而格蕾塔是最好的人選。

相關的手續應該很快就能辦好，屆時再将文件交給格蕾塔也不遲。所以特奧多爾并特易沒有告訴小姑娘這件事。

“她會留在白塔嗎？”

特奧多爾搖頭。

格蕾塔看起來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複過來。她很迅速地從門口取了傘，遞給特奧多爾。

從公寓樓走出來的時候，特奧多爾看到了雨幕裡的81号。他正擡頭看向依舊燈火通明的核心區。

特奧多爾将他罩在傘下，開口說到：“過段時間我會發布一個委托，去九年前的事故地點進行一次環境勘測，我需要一個向導。”

81号點點頭。

梅爾維普的結論讓他猜想或許沙漠裡高輻射的環境也是感染的誘因之一。藥物檢測仍然需要時間，他可以抽空去排除一個選項。

“我想不明白，81号。”他順着81号的目光望向核心區，“我好像被困在這裡了。”

朊病毒也好，達摩克利斯之劍也好，這座城市的隐疾遠不止于此。病竈的形成絕不是一朝一夕。維爾斯特的矛盾一直都在。感染事件的真相或許将會動搖整個維爾斯特的根基，打破維持着人類和特殊人類那岌岌可危的平衡點。

可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即使不在現在爆發，也會在某一天将這座虛假的烏托邦殺死。他既然接下首席哨兵的任命，就得擔起相應的職責。不管執政官所謂的委托居心如何。

“我想見見他。”

見見這位在他所受到的教育中被奉若神明的執政官閣下，究竟是什麼模樣。

“三個月以後是高層的年終會議。”81号提醒他，“也是最後期限。”

特奧多爾沒有再回頭看向那絢麗多彩的霓虹燈光。他走進隐沒城市輪廓的滂沱大雨之中，投身于無盡黑暗的懷抱。

“我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