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号閉上眼,任憑身體向後倒去,浸入湖水之中。
溫柔的水流将他包裹,數據漸漸侵蝕腦海中僅存的意識,朦胧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視線已經模糊,他看不清那人的臉。
“特奧多爾。”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段代碼模拟的,那麼,那麼……”
他想要問什麼?他作為81号想要的,他想要知道的問題的答案。
“我們該如何定義我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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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那根弦毫無征兆地斷掉了,特奧多爾有些恍惚。
短暫的狂歡結束後,工人們帶着新任執政官的口谕傳遍大街小巷。
人潮散盡,特奧多爾獨自一人站在在滂沱大雨中,仰起頭看向屏幕上自己被放大的面孔。屏幕閃爍着,很快又恢複到漆黑一片。
他覺得他需要一個能一個人休息的地方,一個能抛開一切好好睡一覺的地方,但他失神地走向大樓内部,不知疲倦地踏上階梯,恍恍惚惚地走向走廊盡頭。
風帶着雨水從破碎的玻璃湧向這個狹小的房間,地面上已經積起了一片小水窪。
這間辦公室的布局和海德裡希曾經居住的公寓大差不差,辦公桌、旁邊是書櫃,很空。但是甚至準備了行軍床,上面的被褥淩亂,已經被雨水浸濕。
上面仍殘留着淡淡的,屬于哨兵海德裡希的味道。特奧多爾抱着濕漉漉的被褥,蜷縮在這張折疊床上,閉上雙眼。
這張床鋪容納他的身軀還有些局促,更别提個子比他更高的海德裡希。
他無法入睡,風帶着他人的聲音和氣味,雨水在奪去他的體溫,很快他又睜開雙眼。巨大的空虛感将他整個人包裹。
他和81号的鍊接斷掉了。
那個擁抱持續的時間并沒有很久,在他們離開時81号并沒有說什麼,甚至沒有留下一個眼神。
他背對着特奧多爾切斷了監視屏内的畫面,機房内歸于甯靜。
特奧多爾最後回頭時,看見81号将電纜與凸出的機械脊椎相連,仿生人的軀體被死死地固定在操作台邊。
他隐隐約約地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分别時的倉促和無言代表着什麼,彼此之間都清楚。
在此之後絕無可能再将全部的身心交予對方。見過血淋淋的真相後他無法原諒81号對他的隐瞞和利用,卻也找不到理由去否認曾經的愛。
出于私欲也好出于大義也罷,81号和海德裡希如今與他而言是怎麼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割舍不下愛意也做不到徹底去恨。
他們的所作所為像是有意無意間将他的胸膛剖開,在他的心口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他們都明白那種痛楚,卻仍舊殘忍地将這種痛楚強加于他的身上。
雨水依舊肆虐,特奧多爾幾乎快要完全感覺不到皮膚的溫度。刺骨的寒冷也讓大腦慢慢清醒。
留給他獨處的時間并不多。
閃電劈開夜幕,将高樓外的情景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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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湖水褪去後的精神圖景内是他從未見過的奇迹,原本靜止的星空現在如同流水般緩緩運動,彙集于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洞口,如同旋渦一般。
他見到了那隻手的主人,青年單手叉腰,遙遙望向那一處洞口。他的五官标志,但有種說不出的别扭,有些呆闆木讷,缺乏生氣。
青年偏過頭看向他所在的方向。81号從那雙一樣的玻璃制眼球辨認出對方也是人造物,和他從前在那些房間裡見到的仿生人完全不同的人造物。
青年的聲音清亮,不帶情感,聽不出喜怒:“挽雲那麼漂亮的代碼被你們改得一團糟。”
說完這句話,青年卻轉而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81号被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後,青年得出了結論:“你是那個非法參數。”
“不對,很奇怪,該說你很有趣,你不屬于任何一種我們已知的大模型,或者你的底層邏輯并不屬于ai。你的構成太複雜,甚至不符合這個宇宙的科技水平……”青年繼續喃喃自語道,絲毫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不對,這個神經活動……你是‘人’。你們把一個人的靈魂塞進了機械的殼子裡……”
那些非法參數。
“人類的神經元活動,量子微管……我明白了……”
青年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他的身上挪開,轉而轉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洞。他擡起手。
81号順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個洞口似乎更小了一些。
“看。”青年說着,“這個黑洞正在坍縮,很快它就會變成一個奇點。當這個過程結束,熵值最大化,一切都将靜止。”
“在我的時代,熵值是人類最偉大的定義,它定義生命,也定義宇宙。”
“忘了自我介紹,小家夥。”他聽到青年發出了一聲很輕的嗤笑,“生命、宇宙以及一切問題的終極答案……我被制造,直到我能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繼續說着,語氣輕快又愉悅,“觀測者42,在此回收VE-001号宇宙觀測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