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離開貧民街。”
“離開貧民街之後呢,去哪。”我繼續問。
她被問住了,半晌也說不出來。
“出去了之後,去哪裡都好,不會比這裡更差勁了。”
千代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帶着冰冷的厭煩,但嘴角還是上揚的,恐怕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早就受不了這種活法了。
我完全理解她對這裡的這種厭惡,有種找到同類的感覺,看來即使是生在污泥裡的花,也會渴望清澈的水域。
我想,之後我應該會和千代一起,相互依靠,走出貧民街……的吧。
前提當然得是她願意和我一起走。
我杵着膝蓋站起來,手揪着灌木可憐的葉子。
“我們可以一起走嗎?”
“随便你。”千代回答。
“那我們之後就一起吧。”我笑着說。
我心裡懷疑她其實不想和我一起走,隻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但是又想到千代拒絕我這樣一個陌生人,對她來說毫無影響,轉而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更何況,即使她的确不想和我同行,我也甯願厚着臉皮跟在她身後,跟着一個實際上比我小很多的孩子身後。
因為我害怕這個地方,一直害怕,害怕一個人面對這一切,盡管過去的一個星期我一個人也渾渾噩噩地活下來了,當時沒覺得有什麼不能忍受的,但一碰到還可以相處的人,那種孤獨我就再也不想重曆了。
有千代這樣和我同樣處境、同樣弱小的女孩子同行,就像穿了一身铠甲一樣。
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或者說,大部分事情,都有人和我一起分擔。
是的,我對一個剛認識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有多麼深厚的情誼,提出這個請求也主要是為了自己考慮,我真是個卑劣的人。
叢林裡黑得吓人,是那種出現在電影裡,下一秒就會出現殺人埋屍案件的漆黑。
突然旁邊有咚咚咚的腳步聲。
我被吓一跳,當即縮到密密的灌木叢中。
千代搖搖頭,“别怕,這肯定是個小孩子。”
我這才從裡面冒出頭來,但還是沒有走出去。
千代聳聳肩,踮起腳伸長脖子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
一個小小的黑影飛快地靠近,在離我們十幾米遠處的地方停下來了。
居然勉強還算個熟人,是之前那個女孩子。
她本來也想往這邊跑,但是看這裡有兩個人,十分警惕地想掉頭了。
“過來這裡吧,另一邊可能還有那群賣人的。”
千代突然出聲。
她猶豫了一小會,還是朝我們這走過來了。
這一邊和另一邊都可能是危險的,但這裡隻有兩個沒成年的女孩,另一邊,可說不準有什麼豺狼虎豹呢。
她安靜地待在一邊,幾乎要和灰黑的樹根融為一體。
“我叫千代,這個是南宮惠,你叫什麼啊?”
“【Akutagawa gin】。”她細聲細氣地說,聲音不比一片柳絮更粗糙。
“芥川銀。”我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點頭。
芥川銀,我繼續在心裡默念,也許隻是重名而已,雖然是在貧民街,雖然是芥川銀。
不會那麼巧的。
我實在想問,“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叫芥川龍之介。”
但又擔心如果是真的,她會因此而恐懼離開,因此忍着不說話。
“要和我們一起走嗎?”千代問。
銀微微睜大眼睛,但搖了搖頭。
我終于走出那個刺人的灌木叢,蹲在她面前,“可以暫時和我們一起,如果之後有人來找你我們不會攔的。”
她這才用力點點頭。
“有人找?”千代揪下一片樹葉,低頭看我,“你怎麼知道她還有親人的?”
“猜的。”
“這怎麼猜得出來?”她懷疑地問,“你們之前真的不認識嗎?”
“誰知道呢?”
我魂不守舍地随便說了點什麼。
一個有親人的,在日本貧民窟的,小女孩芥川銀。
這裡,會是那個橫濱嗎?
這裡會有視人命如草芥的黑手黨和稀奇古怪的異能力嗎?
心裡的猜想似乎逐漸被證實了,但我說不出這種世界觀的改變是好是壞。
千代在和銀說些什麼,我之後都沒有仔細去聽,隻是看向東方的天空,太陽出籠了。
豔豔的紅色漸漸爬上天空。
新的一天又來了。
而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總之先活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