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芥川龍之介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他會更無欲無求一點。
“但是,沒必要告訴你。”
但好像也沒有那麼出乎意料。我苦惱地揉揉腦袋,有點難辦啊,芥川君。
今晚,我們幾個照例擠在一起睡覺,不過輪到我守夜了,我坐得離外面最近,正好可以将附近的天空和地上植物都納入眼底。
今夜月光皎潔,靜谧,一絲風也沒有,蟬鳴聲也小。雲層遮蔽了一半的月亮,也柔和地被照亮。地上是更黑暗的一片,隐隐能分辨出草叢和樹幹的區别,不過具體的就說不清楚了。
孩子們都一個個睡了。田中唯打着輕輕的呼噜,和明石一郎背靠背睡覺。銀縮在芥川龍之介的懷裡。高橋明子和千代睡在最裡面,應該也已經熟睡了。這裡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十歲出頭,突然有一種托兒所的感覺。
我第一天做這種事情,居然也有着新奇的感覺。
守夜,這個詞彙在過去的我腦海中總是和軍旅或者末世這種情境聯系在一起,情感上的聯系則是忠誠與背叛。
其實我們現在的處境也差不多,進食和睡眠的時間是動物最脆弱的時候,如果我在此時抛下他們一走了之,也許會有惡意的成人進來對這群小羊羔狠下殺手,或者有野犬進來撕咬他們幼小的身軀。反過來其他人守夜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一起求生的我們,現在已經是相依為命的關系了。
我歎了口氣,搓搓胳膊,繼續集中注意觀察周圍,祈禱着今晚也是普通的一個夜晚,直到太陽出來前都不要再發生什麼事情了。
貧民街像黑暗的森林,到處都有持槍的獵人和長着獠牙的野獸。
我們這些孩子是弱小的食草動物。
或許是身體的緣故,現在我有立刻睡過去的沖動,可任務又提醒我不可以推脫責任。真是不合時宜的睡意。
我強撐着雙眼,幾乎是瞪着眼睛看外面。
起初有聲音的時候模模糊糊的,我疑心是自己神經過敏導緻的幻聽,但是後來那聲音越來越大,完全打破了之前靜谧的時刻。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附近響起,像是滌綸布料摩擦的聲音。那是人身上才有的吧,似乎還不止一個。
人在這地方是最恐怖的危險。
我怕驚動了那些還沒有開始下手的人,輕手輕腳地回到同伴們身邊,第一個搖醒芥川龍之介。
晃動他肩膀的時候難免會碰到小銀,小銀也警覺地睜開了還迷蒙的眼睛。
布料劃破空氣,羅生門幾乎要碰到我的喉嚨。
我使勁捂住嘴才沒有發出聲音,指了指外面,比劃了幾下。
芥川龍之介清醒過來後,坐起身,雙眼望向夜幕下的小叢林,黑咕隆咚的,一眼看去是空洞洞的黑夜,難以看出有什麼人的蹤迹。
“去把其他人叫醒,然後往後面跑。”芥川龍之介立刻去叫醒身邊的兩個人。
我剛走到高橋明子和千代身邊,未曾動手,千代就已經自己起來了,還把她左邊的明子也拉了起來。
我指指後面,用嘴形說出一個“跑”字。
孩子們立刻動身往後面跑,最晚醒來的高橋明子也踉踉跄跄地先跑動起來了。
一跑起來難免有大的動靜。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止了一瞬,随即更加響亮了,到了難以忽視的程度。一同響起的還有人說話的聲音。聽不清人在說什麼,隻有奇怪的語調在響起。
成人的腳步聲就在我們身後,粗重的,魯莽的,貧民街大多數成年男人的腳步都是這樣的,似乎是借此顯示他們并不存在的威勢。我現在也能分辨了,也算是一個進步吧。
但是沒有槍聲,這是一個稍微可以感到安慰的點。可能彈藥也是很珍貴的,不配用在我們這群人身上。
“我們分頭跑。”高橋明子回頭喊着,“不然隻會被一網捉住。”
大家不約而同的四散開來。
這時候不能講什麼義氣,命要是都沒了還那什麼談,隻有祈禱自己和同伴都不會被抓住了。
八月的叢林裡樹枝異常繁茂,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人的身上和臉上,黑夜扭曲了一切,道路、方向、出口……什麼也找不到。我在一片混亂中朝一個固定的方向跑去,有障礙就繞過去繼續朝這個方向,有樹枝就硬推過去。
聽起來很笨拙,但我更害怕自己繞了個圈,白白把自己送到那群人手裡。
自從到了這個鬼地方,我從來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最先被我發覺的是一陣血腥味,濃重的鐵鏽的味道鑽到我的鼻子裡面。
我下意識想到了之前幹過的“清道夫”工作,随即一陣幹嘔,這種反射差點讓我在跑的時候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