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芥川龍之介用他那冷淡的雙眸回望我。
我下意識松開了手,旋即繼續抓着他的衣袖。
“也許我能變出一點可以吃的東西來,但是要試試,你能先留在我身邊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你的異能力?”
“對。”我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語氣也堅定了起來,“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我的異能力來源于和你同名同姓的人寫的作品。”
芥川龍之介,這裡我想到的是那位新思潮的代表作家,20世紀前半葉日本文壇上的三巨匠之一。雖然三十五歲的時候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一生留存的短篇小說也頗多。恰巧我記得那麼幾篇。
“所以……”
“他也寫過一篇《山藥粥》。”我坐直了,雙手握住他的手,“我需要你的幫助,芥川君。”
“需要我怎麼做。”芥川龍之介也盤腿坐在了地上,應該是答應了,“蜘蛛之絲出現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做吧。”
何止如此,甚至還被吊樹上了。我有些尴尬地想着,幸好芥川君沒有再提。
但是……還是有尴尬的事情發生了。
“芥川君……你為什麼離我那麼近。”
芥川龍之介挪了進來,緊挨着我坐着,從側面抱住我,尖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柔軟的發尾掃在我的後頸處,有點癢癢的,我忍住不去撓它。但更陌生的是另一個人的體溫隔着衣服傳遞到我身上,和任何一個人一樣,他身上不同位置的溫度也不同,腹部和胸口的溫度很高,手臂的溫度稍低一點,手指還要更冷。
我感覺自己的皮膚上也有了一張熱感地圖,在腦子裡發着紅紅橙橙的光。
我不太習慣和人離那麼近,長久的現代大都市生活讓每個成年人都習慣性地和人保持一定的距離,既是保護自己,也是尊重他人的安全距離。每個人都默契地站在親密距離之外,戴着禮貌的假面交談,跨過這個距離,人就會感到排斥。
來到這裡之後我也不适應夜裡大家擠在一起睡的習慣,第一天拒絕了和千代睡到最裡面,之後也一直睡在邊緣。
這種直接被人抱住的情況實在稀少,我大腦空白了一下。
“這樣比較暖和。”芥川龍之介沒有移開的動作,但是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
我僵硬地偏過頭看着他,兩個人的臉頰幾乎要碰在一起,然而感到尴尬的似乎隻有我一個人。芥川龍之介的眼神清澈到透明,完全沒有意識到我複雜的心理活動。
我突然意識到這沒有什麼好尴尬的,我們不是兩個成年人之間的肌膚相親,我們都是小孩子,我是這麼看他的,他應該也是這樣看我的,我們隻是在寒冷的冬天裡相互取暖而已。
芥川君對任何一個覺得冷的同伴都會這樣,為了一起活下去。
我不再糾結于此,還有心思調整位置了。
我用手把芥川龍之介的發尾撥到一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半個身子靠在棚子裡的一塊大石頭上,這個樣子舒服多了。
芥川龍之介也順從地配合我的動作。也許是因為我感冒了的原因吧,我總覺得他今天格外體貼,不,确實是這樣的。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我開始回想起“蜘蛛之絲”出現時的每一處細節,當時我把背後的芥川君誤認為索命的惡徒,當時的叢林對我來說就是地獄,我也像地獄最底層的犍陀多一樣渴望逃離。
蜘蛛之絲将我拉離了地獄,準确的說,是【同名同姓受益者】将我拉離了地獄,這一次,祂能不能再給予我渴望的東西呢。
我鬼使神差地開始念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但其實,甚至不妨說五品就是為了這個活着的。”*
“這就是作家嗎?寫了一個為了山藥粥活着的人。”芥川龍之介充滿懷疑地問道,“為了這種東西,僅僅是吃的而已,這也值得活嗎?”
當然值得,為了什麼活着都是值得的,是人賦予了事物意義,而不是事物本身具有意義。能憑借這種小東西活下去的人在我看來反而是可敬的,因為他們向世界索取的實在是太少了。
我很想這樣告訴他,但我考慮到一旦和芥川龍之介在這個問題上開始話題,一定會再糾纏下去,恐怕又要花上很多時間,耗時還是小事,萬一我沒有辦法說服他就更糟糕了。
以芥川龍之介的固執程度來看,很有可能。
“這隻是我記得的一個片段而已。”我絞盡腦汁地跟他解釋着,從前我并沒有想過自己未來的生活會和文學有關,當然更想不到自己會有異能力這種違背常理的東西,否則我一定把各個作家的作品集和名言警句都背上一遍。
而不是坐在這裡殚精竭慮地回憶中學時期讀過的文章。
“而且裡面描寫的山藥粥似乎真的很好吃。”
“山藥粥,就是将山藥切碎,用甜葛汁煮成的粥,在當時被視為無上的美味。”*
【同名同姓受益者】,我的異能力果然還是眷顧我的。
簡直像是電影當中的魔幻場景,在我們兩個的面前,幾十根原木逐漸由虛變實,搭成了一個不小的火台子,火焰灼灼燃燒,木材的氣味彌散在空氣中,上面架着一口大石鍋,旁邊還摞着十幾個石碗。
我們合力揭開沉重的鍋蓋,石鍋裡熱氣蒸騰,在寒冷的冬天,把空氣都染得溫暖了,雪白的粥水在裡面汩汩翻湧,發出輕輕的響聲,帶出甜蜜的香氣。
我和芥川龍之介兩個人的肚子不約而同地咕咕叫起來。
“我去把他們叫回來。”芥川龍之介立即站起身向外跑去,又突然停下,看着正把手伸到火邊取暖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