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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總之這個試圖當街行兇的男人被送進了警察局。
警員看起來非常感謝我,并且語氣溫和但不容拒絕地請我去做筆錄。在此之後我才得以回去,要知道我還沒吃飯呢。
下午的時候,太陽還是很大,我饑腸辘辘地在街上覓食。僅僅過去幾十分鐘,原來的地方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了,隻有原地那幾滴暗色調的血迹還提醒着我,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又想起了那把菜刀上的蒜味,有點犯惡心,但不吃飯胃要痛了,還是得趕緊找個能吃飯的地方。走着走着路過一家店面,今天的黑闆上寫着“新鮮短爪章魚有售,歡迎光臨”。
那就在這裡吧,雖然我現在并不好奇短爪章魚是什麼味道,這和普通章魚有什麼區别呢。
但是進去之後我還是點了高湯煮短爪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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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解決完生理需求之後,我搭乘電車回到偵探社,最後幾乎是扶着樓梯一步一停地走上樓,打開門之後也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狼狽地扶着膝蓋在門口就蹲下來了。
好累,完全不想動彈了,先讓我那麼坐一會吧,地面是冰涼的,很舒服。我閉上眼睛靠在同樣冷的牆壁上。
也許現在我的樣子就和末世進化不完全的喪屍差不多。
“回來了啊,感覺怎麼樣?”江戶川亂步嘴裡叼着一根棒棒糖,隻看了我一眼,就含糊不清地開口問我。
聽他的語氣,似乎已經知道我那麼久沒回來是做了什麼事情了,也許是警局有電話打過來,也許是他自己看出來的,我對江戶川亂步眼裡的世界是什麼樣的非常不理解,也非常好奇。
“并不怎麼好。”
雖然嘴上那麼說,但其實救下那個孩子之後我還是是松了一口氣的,我救下的可是一條生命,這種情況很難不高興吧,甚至在他被父母接走的時候還有空對他露出一點微笑。
不過誰不願意自己的生活平靜一點呢,所以我還是那麼說了。
江戶川亂步:“騙人哦,明明是有點高興的吧。”
我:“也有一點點吧。”
“那在之後惠也願意和偵探社一起做這些事情嗎?我是指像織田他們那樣,會遭遇危險的事情。”他把糖棍子從嘴裡拿出來了,就随意地揣到了褲子口袋裡。
“這個嗎?”我仰着頭想着,“我應該是願意的,但是我隻是個——”
“你隻是個普通人對吧。”
江戶川亂步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蹲在了我的面前,凝視着我的眼睛,我們的眼睛都是綠色的,但是亂步先生的顔色更淺,也更銳利,讓人聯想到綠色的刀刃反光。
而我的眼睛是墨綠色的,從前和過去都有人說我的眼睛很溫潤很柔和,但是我自己更傾向于,這是一種軟弱的鈍感。
“即使是現在惠你也是那麼想的嗎?”他說。
“難道不是嗎?”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特殊過,也并不認為其他人會覺得我有什麼奇異之處。
江戶川亂步肯定了這點,“是的,惠是普通人,我們都知道的。”
“普通人沒有什麼不好的,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包括偵探社的大家也都是普通人。”
我想反駁,“偵探社的大家并不——”
他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惠,先聽我說完。”
“但是惠和他們都是不一樣的,你不是理解自己的普通,而是提醒自己的普通……像谷崎他們,在加入偵探社之前也隻是無數日本學生中的一個,國木田也是一個兼職的數學教師,比起來甚至是惠更特别一點,你的異能力放眼全球也不會有第二個例子,這個可以肯定。”
江戶川亂步從口袋裡掏出眼鏡,但并沒有戴上,隻是捏在手裡。
“不過他們都不像惠這樣,為什麼呢?惠總是那麼強調自己身為普通人的立場,其實是因為要對自己強調,人對于自己無力掌控的事情就要盡量遠離,不然就會陷入困境吧。而我們面對的很多事情,你并不把它認為是普通的事,其實這些都隻是偵探社的日常而已,你在不知不覺之中,早就做了你認為不平凡的事情,但是你自己卻還以為自己一直是最開始那個稚嫩的人。”
非常沉默,我完全說不出話,好像在此之前已經把我自己這一生說話的份額都用掉了。
我應該是看着江戶川亂步的,但是事實上那段時間裡他的面容一點也沒進入到我的腦子裡面,我想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包括和芥川君生活的時候,但大多數是在偵探社的日子。
原來我一直有在改變嗎?可我還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什麼方面都勉勉強強的那個人。
我不說話,亂步先生也并不繼續說下去,他耐心地等着我消化完這些話語。
原來我一直是在“提醒”自己的普通嗎?
普通人就可以不用承擔拯救世界的責任,普通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等待強者的救助,但是其實最後來救我的也隻是普通人中的一個。
每天早上給盆栽澆水的直美是普通人,會因為學生學不會方程式苦惱地扯自己頭發的國木田先生是普通人,會和賣烤紅薯的老太太聊一下午天的織田先生也是普通人。
但是谷崎直美為了谷崎君可以被當作人質困在殺人犯手裡,國木田先生上周還到福岡出差去尋找受害人的痕迹,織田先生在戰亂裡收養了好幾個孩子。
按照我心裡“普通人”的定義,這些都不是需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