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對還在攻擊的敵人手下留情,沒有要求就心慈手軟地撿回自己這樣的流浪者,甚至還沒有底線地同意陌生男人居住在自己的空間裡……現在看來,她似乎還可以更嬌慣他,十足的體貼關愛,即使提出再過分的請求也會答應的吧。
世界上居然有這種舍己為人的存在,這是什麼悲天憫人的神明嗎?
還是說,都是因為所謂的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一想到這個虛妄的理由,芥川龍之介下意識地反感起來。會因為這種毫無邏輯的聯系就對人百般撫慰,實在是讓人不舒服。
他保持沉默,一臉陰沉地看向面前還無知無覺的少女。
爛好人先開口了:“你不想用毛巾嗎?我有吹風機,天冷了不能濕着頭發睡覺,會感冒的。”
“為什麼。”
他拉住想要起身的少女,緊緊盯着她。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在意一個陌生人有沒有濕發,在下和你沒有關系吧。”
“……你就當我閑着發慌吧。”她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然後眨眨眼,緩慢地說,不容拒絕地用力掰開他的手指,取了吹風機給他,“吹風機就在那個位置,以後有需要自己拿。”
“以後也不要說這種話了,不出意外,我們就會是偵探社的同事了,關心同事的身心健康也是我的、責任。”
芥川龍之介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
她的表情好像很失望,但她為什麼對他這個人曾抱有希望。
*
吹風機“呼呼”響起來,幾分鐘後又停下。
在此期間我一直朝着隔闆上的紋路發呆。
又犯錯了,不能把兩個芥川龍之介搞混啊,這樣對哪個都不公平,雖然應該是沒有什麼機會和芥川君碰面了。
這位年長一點的芥川龍之介和我确實是陌生人,我們沒有過去,他也不知曉我和另一個世界的“他”是怎麼建立親密無間的關系的,沒有必要在意,至少不能因為這個遷怒他。
坐在柔軟的被褥上,看見芥川龍之介已經打算把隔闆關起來了,我說,“晚安。”
芥川龍之介不太适應地眨了幾下眼,“嘩啦”一聲把我們之間的隔闆拉上了,但是立即又拉開,神色古怪地看了我差不多一分鐘,才從喉嚨裡擠出那麼一句“嗯”。
*
黑暗在屋子裡占據整個空間,現在是午夜零時。
芥川龍之介就在我的旁邊,我們之間僅僅隔了一扇非常薄的木闆。
我想問他,“芥川君你睡了嗎?”但是理智告訴我最好不要。
他現在需要的是休息,我自己需要的也是休息,但我現在清醒得好像可以再處理十個小時文件。
久違的,我又失眠了,分辨不出原因,明明來到武裝偵探社的第一晚都睡得很好,為什麼現在反而開始想那麼多。
為什麼我提出要讓他留下呢?
到現在我也在奇怪。讓一個陌生的人處于附近并不是我習慣的,也許是因為他是芥川龍之介。
但他并不是“芥川龍之介”,沒有人比現在的我更清楚了。
我信賴那個少年,但是并不害怕他。
但對于現在這個近在咫尺的年輕人,我卻是帶着畏懼接觸的,并不是畏懼身體上的傷害,而且心靈上的退縮。與他接觸的幾個小時裡,我忍不住反複拿他和過去我認識的那位相比較,觀察細緻入微得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雖然我知道根本沒有什麼可比的,這是兩個不一樣的人。
但是他們的每處不同、每處相同都牽拉着我的心緒。
用個極端一點的比喻,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好心的、剛找回自己失散多年孩子的母親,當然無論哪個芥川都不可能是我的兒子。但是那種試圖關心又怯于接近的心緒或許是相似的。
存在于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永遠是好的,看起來一樣的冷,但是芥川君的冷酷不會對着我,我很久以來都隻接觸他那帶着笨拙的溫柔,都忘記了他原本是多漠然的一個人。
所以,我隻是睜着眼睛看向那扇将我們隔開的薄木闆,好像這樣就可以透過它看到那雙冷淡的黑眼睛,這場漫長的想象過于真實,以至于我最後不得不移開自己的視線。
沒有什麼需要多想的,芥川龍之介就是芥川龍之介,找不到過去的他,就和新的這個人發展一段新的關系。
不能總是想着過去了。
我終于睡着了。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天已經大亮了,芥川龍之介一個人站在窗戶前看外面,留給我一個瘦而高的背影。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昨天想的東西失算了。無論哪個芥川君需要的睡眠都很短。
“你醒了。”
他啞着嗓子說,似乎他也是剛醒的樣子,還是夜裡氣溫太低着涼了?
“早上好芥——”
我應該稱他為芥川君,然而這個稱呼卡在了我的喉嚨裡面,莫名地,我想起了另一個我更熟悉的芥川龍之介,如果還是這樣叫他,心裡總有些别扭。
“龍之介君,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芥川龍之介:“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