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

這是我唯一的感想。

我把腰間的信号彈抛出去，瞬間空中炸開幾道刺目的白光來——這當然是現代産物。我默默祈禱着龍之介君可以盡早過來。

“為什麼拒絕我的幫助呢？”童磨傷心地舉起扇子遮住下半張臉，試圖用他那雙充滿能量的眼睛讓我屈服，“早登極樂不好嗎？小惠。”

“不好，”我的語氣裡帶上了點厭煩，他所說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像劇毒，“我更喜歡人間，就算有點痛苦也無所謂。”

人生活在世界之中，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從來如此，甚至痛苦超過快樂的時候也不少，然而，我幾乎沒有想過主動放棄生命，哪怕苦苦掙紮着也要活下去。

是因為那些快樂嗎？或許僅僅是因為那些平凡的日子？

盡管我從來沒有覺得那些快樂的日子有多麼強烈的能量，愉快的時間總是悄悄溜走，在痛苦的時光裡也很少被想起來當成支柱，但我既然一直想要活下去，那就證明它們确實是有意義的吧，至少是存在過的。

我糊裡糊塗地生活着，也許有一天會想要變得聰明清醒一點，也許一世都糊裡糊塗——但至少現在沒有想過糊裡糊塗地變成盤中餐。

「蜘蛛之絲」在童磨的周圍拉成了一大張銀色的巨網，看似脆弱的絲線實則觸碰就會割傷人的皮膚。

我當然沒想過靠這個就能殺死他，但至少可以拖一段時間。

童磨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平靜無波地說，“我還沒有開始傷害你呢。”

我：“所以我也沒有。”

“你誤會我了，”童磨微笑，“明明我們都是追逐幸福并且希望他人獲得幸福的存在，為什麼小惠要用那麼傷人的眼神來看我呢？隻是小惠的對象實在太狹窄了。作為一個助人者，你很不合格呢。”

我緊張地揣摩着童磨的想法，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他是根據什麼來定義我是一個助人者的？從我和龍之介君進入東京嗎？還是在遇上鄉野間的田所母子的時候？完全沒有留意到有另一個鬼存在。

“是那位大人令我看見的。”童磨像是迎接新同事一般熱情地招呼着，“大人與時俱進，一向很有研究精神，在幾次‘看見’二位之後特地派了我來尋找你們，雖然我其實不太擅長探查和搜索，不過二位似乎也在找我，真是幸運啊。”

“請讓我帶走你吧，小惠，隻有你，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别不喜歡你的同伴呢。”

風似乎在啃噬着人的皮膚，太陽穴變得冰冷和刺痛起來。童磨的眼睛在我看來開始接近渾濁的漩渦，紊亂地流轉着。

我聽見他說不喜歡龍之介君後心情更差了。于是我出言反譏，“因為龍之介君是和你完全不一樣的人，他有感情，而你童磨是一個不存在情感的毀滅者，你的腦袋裡面空無一物的，除了吃什麼也裝不下。”

“那些被你吃掉的人現在肯定在地下擁抱着彼此怨恨你呢，你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幫助到她們，反而讓她們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甚至可能是她們僅有的東西。你所做的就是一直在傷害人，給他們帶來痛苦。”

“說謊，”童磨仍然在笑，“我幫到她們了，不然為什麼會聽到她們說‘謝謝’呢？說起來我還替小惠做了你遺漏的事情，你留下的那個孤獨的老奶奶，想起來了啊。”

“你殺了她。”我握緊了拳。

“是啊。她說‘謝謝你，我也想見我的孩子了’。你看，我明明幫助了一位母親。不過我沒有吃她，她的肉質太老了，也沒有什麼水分。”

“小惠是愛說謊的騙子，我沒說錯吧。”他像個辯論赢了的小孩，沖對手炫耀着自己的“正确”。

那個老人的臉迅速在我腦海裡閃過，蒼老的、痛苦的、蘊藏着希望的，盡管那個希望我也清楚是不會實現的。我以為她會帶着希望直到死去，但童磨給了她一個空虛的泡影，讓最終的結局提前了。

到底誰更正确呢？

我心裡清楚，這恐怕是一個隻有“神”才能給出唯一答案的問題。然而，我和童磨“信奉”的神毫無關聯，我們對于彼此而言都是徹頭徹尾的“異教徒”，他手捧的教義是我認為的原罪，我信仰的真理對他來說又是可笑的謬誤。他不可能盲從我，我在這種情況也沒有心情去附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