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不要人家說什麼你就答應啊。”亂步臉上露出了不常見的痞痞的笑，他說話坦蕩直率，卻也懂得淺嘗辄止，不會讓氣氛滑向沉重的部分。

對晶子來說，記住一個人是一件痛苦的事。她在最懵懂的時候記住了兩個人，一個是會操控金屬的上等兵，一個是捉摸不透的軍醫。

那是自她離開家發生最多因緣際會的兩個人。她不知道他們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愛恨交織還是僅僅隻是需要。實際上，她喜歡被需要的感覺，但又不希望僅僅隻是被需要，她想要更平等的随意的關系。

然後，像正常的同齡人一樣，隻是普普通通地與人交往，把彼此放在心上。

所以，回答亂步的這句“嗯”，她是認真的，相當認真的。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她就記住這個奇怪又可愛的男孩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說是“朋友”似乎太輕巧了，說成“親人”又太老成。憑他們攜手經曆的情緒、互相給予的溫柔，無論用什麼詞都會顯得寡淡了。

晶子把手插在裙子上的口袋裡，自顧自地往前慢慢走，亂步在後面做着一樣的姿勢，跟着她。

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拖得很長，夜色平靜。他們感到一陣安心，晶子知道，隻要回頭，亂步就在身後；而亂步，就在後面看着她，不遠不近。

……

“啊？你們拍照片了？那女孩什麼樣，不會比我漂亮吧。”千夏站起來，走到正在擺弄相機的亂步身邊。

“不，我們沒拍什麼照片。”亂步搖頭。

千夏坐回位置上，發起牢騷：“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也太不專業了。”

“我正打算拍呢。”亂步說着拿起相機，舉到眼前，對着千夏按動快門。

“幹什麼？試拍嗎？”

亂步把相機遞給千夏，示意她看上面的照片：“這就是了。”

“是什麼？”

“你要找的女孩。”

千夏愣了愣神，扯了扯唇，沒出聲：“喂，不能那麼敷衍我。”

“大偵探從不騙人。”透徹的眼眸讓孩子氣的面容都嚴肅起來，“你回去聽聽這張唱片的結尾吧。”

亂步抛下那麼一句，千夏接過唱片，她用小指擦抹逐漸濕潤的眼角，拎上包，飛速地跑了出去。

“哎呀……社長，早說讓你裝個留聲機了嘛。”亂步趴在桌上歎了口氣，“稍微有點格調，說不定能吸引幾位美麗的小姐。”

果然，疏于管教的小孩會變得嚣張。

銀發男人忍不住扶額歎息，仔細想想，孩子變成這樣多半也是他慣的，要是讓他那位老搭檔來帶，他都能想見會是什麼畫面。

（森先生：大齡熊孩子？？？我不管，給我好好工作！）

“你怎麼猜到那封信就是寫給千夏小姐的？”他傾着身子倒了杯茶，天光打在側臉上，莫名的有些堅毅。

“因為我知道透是不會說謊的。”

谕吉沒有進一步追問，他習慣于讓亂步覺得理所應當的東西就理所應當地存在在那裡。

不過，他也願意專心地給亂步當一個面無表情的誇誇機器，隻當自己智商為0，啥也不懂。

晶子在邊上望着他們，瞬間意識到，在這裡，她真的可以随意選擇自己的人生，不用屈從于任何壓力。盡管世界并不僅是包裹在這個世界裡的甯靜美好，一定有着無法預知的艱難險阻。

但隻要和他們并肩，她就什麼也不怕。因為每每當她下墜的時候，心裡始終堅信，他們會拉住我的。

這感覺多麼美妙。可以享受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溫暖。

她從四五歲開始可從來都沒有過過正常的生活啊……她曾被視為兩種相悖的人，太過錯誤的和太過正确的人。

她出生在伊勢海灣口附近的浮島，那裡隻有幾百戶人家，算是個熟人社會。那裡遠離城市，幾乎用不上“科學”這樣的詞彙。大家都靠着常識和略顯迷信的習慣活着，從沒想過島外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晶子的父親是個異類，喜歡到處跑，俗稱是個“逛鬼”，有天，他說是去東京做生意，後面幾個月都沒有回來，傳言是和那邊的女人在一起了。家裡就剩下她、弟弟，還有母親。

如果生活繼續平靜地走下去，直到人生的終點的話，晶子也許就會那樣順從地待在那裡，不鹹不淡地過完一輩子。

可惜，戰火染上了這座小城，艦載機在離浮島幾海裡的地方投了彈，船上的男人都受了重傷，每個都到了看似無力回天的地步。

從島邊的群山上刮來強勁的西風，更添清寒。夜裡，聲嘶力竭的哭聲籠罩了這座孤獨的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