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主動示好的學生,他會在某天下午,不冷不熱地問一句:“下課了,老師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像每個電視劇裡可怕的變态一樣,他用最俗的話把孩子騙到廢棄的倉庫或客房,他們開始害怕。
等他有所舉動的時候,會哭喊:“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嘴裡喊,心裡喊,眼裡喊。老師都不會看到,不會聽到,他要做的事是非完成不可的,哪怕需要幾個巴掌,幾個拳頭,臉上都是血,大腿内側都是血,學生絕望死了,他開心死了。
而且身邊的人不會同情這些谄媚老師的同學,其他老師更不會,隻把他們當成沒用的垃圾,随意的把煙屁股按在他們的肩上,然後這些才十一二歲的孩子和被擠壓的煙一樣,皺起來,扁過去,最終黯淡。
唯有晶子,陪在那個嬌弱的女孩身邊,聽她講述一切,看着她的身子前後顫抖着,摟住她,握着她的手,讓女孩平靜下來。
整個晚上都看着那個女孩,生怕她再在手上拉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痕。
那時的晶子看起來無所畏懼,敢于一切對抗,但亂步知道,她其實偷偷哭過幾次,不僅為身邊人的命運,更是因為她無奈。她能夠保住自己,卻救不了所有的人。
這裡的人就算不被打死,也都患上了精神上的癌,他們開始相信受害者有罪論,開始主動地戴上鐐铐,折斷自己的翅膀。
心死了,用一萬次“君給死勿”他們也不會複活的。晶子的心也快死了,絕望死了。
可是還有人沒有屈服,他在身邊的環境裡太過格格不入,幼稚孤傲,卻同樣溫和勇敢,堅持自我。
那天,亂步仰躺在草堆上,略顯瘦弱的身子曲着,呼吸微弱,蒼白的面容上還帶着一點青灰的顔色,修長的手指上依稀可見白骨的顔色,皮早就裂得不成樣子。
痛,難受,不如就此一了百了。到了這樣的境地了。
但平時那麼嬌氣的他,沒有哭喊一聲。
晶子問他:“覺得活着苦嗎?”
“苦,但想活。”他面色冷峻,像染上了清冷的月光,用力地擡眸,望着她的時候,神色不經意地舒展,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因為都遇到你了啊。”
都遇到你了啊。我麼,一直在高處的塔裡,有天從一個奇妙的地方的邊緣跌落下來,一直下墜,一直下墜,一步步都更加絕望,像是經曆了比我的歲數還要漫長的時間,我也動搖過,對自己的人生。
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晶子當時隻當那是一句玩笑,隻當是一個傲嬌的小孩想以一個漫不經心的方式來表達謝意。
那天的月亮是圓的,他們躺在草垛上,蓋着毯子,晶子環抱着他的肩,亂步的腦袋埋在她的懷裡,幾乎能感覺到她呼出來的每一寸氣息,像幾毫安電流一般淌過他的全身。
晶子心裡很亂,撲通撲通,沒有節奏。她終于抓緊了什麼,手臂上劃過男孩的碎發,能慢慢感受到他恢複了溫度,她踏實起來,莫名其妙的,就像經曆了漫長的旅途終于躺回了熟悉的床上。
亂步枕着晶子的肩膀,見她垂眸望他,于是撩起眼,對上她的視線,臉上是莫名沉靜的表情,白皙面容上綴着波瀾不驚的眸子,認真得過分。
難得的成熟的煽情之後,亂步的眼眶微微發紅,蠻有種落水小狗的模樣,卻奇妙地找到了單純少年感和成熟男人荷爾蒙之間的平衡,或者說是二者兼具。
“别丢下我。”他生平第一次那麼依賴另一個人。
别丢下我。晶子把這四個字反複咂摸,幾乎在嘴裡嚼爛了。
過去,有很多人說過這四個字,母親,弟弟……但她都沒做到,所以這次一定要做到,所以這次一定不能放手,要緊緊抓住才行。
她用力擁住男孩,讓他感覺不到寒冷和無助,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睡吧。我在呢。”
這低低的嗓音比猛烈的喊叫還要響亮,如果亂步翠色的眼眸是一片海,那麼晶子就像她從沒看過的勵志愛情片一樣,把手圈在嘴邊,一字一句把她的名字喊到了他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