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欲齊天的門頭之下,半人身高的“南池”二字金漆高挂,兩邊大紅燈籠未點已亮。
四扇大開的朱紅門扇上七路金門釘亮閃閃、金燦燦,欲與日頭比明暗。
門扇背後,便是一望無際的窮奢極欲酒池,池中熱氣蒸騰,甜香的酒氣取代空氣,一呼一吸之間便能叫人醉生夢死。
酒池邊上,數名不着片縷的男藝伎撥琴弄鼓,是謂箜篌與編鐘共響,弦琴與琵琶齊鳴。
樂聲變幻多端,聲聲勾得人心迷亂。
“郡王殿下。”
林思踩着一縷血酒來到酒池邊上,向葉夢景福身行禮的時候,段芳和三人還沒進門。
沒有人想得到,平日看起來最不在意男女之事的林思,竟會頭一個踏入大門。
更想不到,林思竟會對一旁奄奄一息的瘦弱中年男人視若無睹,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分給他。
這男人該是方才挨了鞭子的人,目之可及的傷痕都是新的,汨汨地往外滲血。貼近池邊酒水的傷口周圍肌肉在抽搐着。他沒忍住疼,胸口一抽一抽地在哭。
他長相算不上好看,一張過于正氣的方臉上濃眉塌鼻,厚厚的嘴唇格外顯眼。乍一眼看過去,就像一個糕點模子。
不好看的人,尤其是男人,哭起來是沒有嬌弱可憐的感覺的,反而顯髒。
葉夢景卻不覺得一般,喜笑顔開地用鞭子泡進酒池裡,啪一聲又在他的背上抽了一下。
血肉飛濺,男人不哭了,安安分分趴在池邊,任由酒水将他的傷口腌泡入味。
林思隻當沒有看見,從一個哆嗦着的男子手裡接過酒杯,遞到葉夢景面前:“酒來了。”
“你倒是懂事,來。”
葉夢景心情大好,接過酒杯品了一口,拉着林思下池,同時還不忘招呼愣在門外的三人:“你們也來。”
等四人都泡進了酒池裡,她随手往邊上一指,“奏樂的那幾個,都是書生。主簿大人請便。”
“方才你接過酒杯的那個就是個商戶之子。”說着她把住給自己捏肩的男子的手遞給林思,“這個也是。”
林思翻過掌心,托着這男子的手,又擡眼瞧了瞧。大大方方打量過後,她卻松了手,那男子臉色一下變了,全身顫抖起來,正要開口說什麼時,就見林思撐着臉靠在池邊問:
“這看着有些年紀了。怕不是殿下的第一位入幕之賓?”
“想套話?”
葉夢景笑,笑意虛僞地浮在瞳仁上,像是眼上套了一層面具。
“無妨,本王就說與你聽。”
這般逍遙豔事,她還擔心後世無人知曉,添油加醋亂造呢。
隻是要說,就得從她封王開府說起了——
平朝元年,戰事初平,天下大喜,新帝尹珦以男女平等立世。為了表現這并非空喊的口号,破除舊制立的第一位王,便是自己年方十四歲的表妹葉夢景。
一直陪侍在太後身邊的葉夢景自此手握一郡人之生死。
便是連那久未親近的父親,也在得到消息後,遙遙地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麼一号女兒,拖家帶口來了文禮郡,住進了郡王府。
那家人至死都不知道,葉夢景之所以讓他們進門,并非顧念舊情,而是看上了跟在葉父身後的庶兄。
庶兄葉飛辰乃她父親少年時的通房丫鬟所生,長她六歲,頂着一張朗如明月的臉,如芝蘭玉樹立于階下。正是春風拂柳好時候,這樣一個翩翩少年郎就随風撞入了葉夢景的心房。
十四歲,正是膽大妄為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