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一直站在黑暗中,不如主動走到陽光下。
哪怕路上布滿荊棘,也要相信鮮花就在眼前。
——《公子宜修》
空茕再見到武一鳴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那是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
遠遠地,他便看見少年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隻是,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武一鳴走路的姿勢不太對勁。
他砸到少年的那一夜,也是看着對方這樣一瘸一拐地離去,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可如今過去了整整六十天,少年走起來依舊是有些瘸。雖不似那晚的明顯,但一眼便能看出來。
空茕本想裝作沒看見直接繞過少年離開,可一想到武一鳴很可能是因為自己才變成這樣的,霎時就頓在了原地。
沒道理的。
他殺了那麼多人,眼前的少年隻不過瘸了條腿而已,他沒道理對武一鳴動恻隐之心。
然而事實是他真的感到了一絲愧疚。
“你的腿……”空茕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武一鳴在他面前停下來,笑了笑,表情有些無所謂:“如你看到的,變成小瘸子了。”
“是因為那晚……”
他的話被武一鳴打斷:“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武一鳴越是這樣說,空茕就越是覺得心裡怪怪的。
他第一次有了想補償一個人的心思:“日後有什麼需要到我的地方,盡管提,隻要我能辦到,定當竭盡全力。”
“幹嗎?”武一鳴拿肩膀輕輕地撞了他一下,“可憐我啊?”
空茕覺得他這麼說好像沒錯,于是點點頭:“嗯。”
武一鳴直接被氣笑了:“你可真敢說啊。不過謝謝你。”
“謝什麼?”空茕沒有跟上他的思維。
“謝你把我當成正常人,絲毫沒有照顧我的感受。”武一鳴笑得露出小虎牙。
空茕一時無言。
他覺得少年的話是矛盾的,自己方才明明還因為可憐對方而要給予幫助。
“總之,有需要就找我。”空茕最後又重申了一遍。
“那我可不客氣啦,空茕師兄。”夕陽在少年背後緩緩墜落,仿佛給他稚氣未脫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釉彩,竟好看得像一幅畫。
意識到自己在觀察少年後,空茕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才微微颔首:“嗯。”
“我現在就有一個忙需要師兄幫幫我。”武一鳴拉着空茕朝演武場走去,邊走邊說,“我有一個招式怎麼都領悟不了,需要聰明絕頂的師兄指點一二。”
空茕不禁失笑。
少年倒真是不客氣。
“你笑甚?”武一鳴敏銳地捕捉到空茕的笑,不服氣道,“你别看我的腿現在這樣子,我以後可是要成為玥國,不對,成為九州第一位瘸子殺手。”
說完,武一鳴自己先笑了:“瘸子殺手聽起來一點都不威風,我得重新想個名号。”
空茕始終沉默着,隻是靜靜地聽着少年所描繪的未來藍圖。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那是可以實現的,覺得武一鳴真的可以成為九州第一位瘸子殺手。
見他一直沒說話,武一鳴終于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哎,師兄,你讀書多,要不你替我想想?”
空茕應下來:“想到便告知于你。”
“太好了,那我可等着了啊。”少年的聲音和着風聲,兩人的身影被夕陽餘晖越拉越長。
就像少年心中那條越來越遠的殺手之路。
此後,在冷如冰窖的山月堂中,兩人也算是相扶持着走過。
武一鳴深知自己時間不多了,說話已經越來越吃力,可他還有最後一句話想說。
為了減輕他的痛苦,空茕将耳朵貼近他的嘴唇,聽見少年說:“師兄,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空茕連連點頭:“你說,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我想請師兄告訴四……四皇子……”武一鳴吃力地說道,“告訴他,我的傷沒有大礙,很快就會好……好起來。好……好嗎?”
空茕心一酸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徹骨寒。
“可……可以嗎?”都到這個時候了,武一鳴還在苦苦哀求,“我想讓……讓他知道我過得很……很好,不希望他因為我而自……自責。”
空茕咽下心中的苦澀,啞着聲音道:“好,師兄答應你。”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抓着他衣角的手徹底松開了。
空茕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想起在山月堂的那些年,想起自己開始親昵地喚少年“阿鳴”的那些日子,少年卻數年如一日,始終喚他“師兄”。
對此,他并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如今聽了少年在彌留之際說的這番話,他才明白,多年來,原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少年是真的隻将他當成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