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開了多久,車子停在休息區修整。
司機買水去了,車裡隻剩他和厲非。皮革的氣息蓋掉了厲非身上淡淡的清冽,傅斯霆卻恍然覺得那甜甜糖果的香味始終猶在。
他爬起來,恍惚望着厲非安靜睡着的臉。
氣息逐漸靠近。
越是近,越是迷茫,更越是瘋渴。他一片混沌,隻想蹭一蹭那唇。
想碰觸。
想厮磨。
想要捉着他的手腕,整個壓下去,肆意渴取,掠奪……
無數混亂的想法。
十六歲的傅斯霆就像一隻躲在陰暗處的怪獸,酸澀嫉妒着将來能夠占有他真正寵愛的那個自己。悲哀又刺痛,不甘和扭曲像是淬了毒。
可那深淵之中,又有很多他渴望的糖果,看起來那麼香甜。
所以陰暗的怪獸還是被誘惑了,瘋狂攫取不該屬于自己的昂貴糖果。
可他憑什麼搶?他根本不是那個優秀的、擁有一切的傅斯霆,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成為他。
他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像他一樣幸運。他對将來最完美的夢想,不過是上個力所能及的大學,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養活自己和媽媽。
傅總,公司,遊戲。他在紅毯上享受閃光燈和贊美的時候倒是快樂。可事實是,做出那些成績哪有那麼容易……?
那如果,他做不到呢。
是不是,就不可能有和厲非的未來。
如果眼前的這個未來,其實隻是無數将來可能性的其中之一。但凡少了一點點努力,少了一點點幸運,就會如泡沫般随時破碎消失。
“……”
人遇到了過于超出理解的事物,始終會傾向于它是假的。
傅斯霆尤其如此,很難相信巨大的幸運會降臨在他這種凡人身上。
所以最後,他就隻是蜻蜓點水地,悄悄碰了碰厲非的鼻尖。
沒有放縱自己去偷吻那近在咫尺的唇。
因為過去十六年的人生,真的讓他太清楚什麼叫“現實”。
如果現在嘗到了不現實的甜美,可往後餘生卻都隻能遠遠看着……
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觸碰,至少不會太難受。
……
厲非其實沒有睡着。
他在反省。
反省自己這幾天的一些言行。
人其實都是不太能直面自己的陰暗面的。
直到此刻,他也都還在給自己找借口——努力說服自己,這幾天他睡衣的領口不是故意散開,在床上裝模作樣看書也不是故意擺了最上鏡的角度。
剛才的拍攝,他更沒有透過鏡頭在全力誘惑……
因為,如果有的話,他這個人就太糟糕了。
最愛的男朋友正在忍受生病失憶的不安。他但凡還想做個人,就不該在這種時候還讓無聊的勝負欲占據上風吧。
可事實就是,他不做人。
厲非也很煩自己這點。他從小就這樣,表面一臉平靜高貴,其實事事處處都想赢。
這些天,他這麼不着痕迹地努力勾引傅小霆。給自己找借口是,他隻要能騙得十六歲的傅小霆也愛上他,小霆就能把過去的一切秘密告訴他了。
他是為了傅斯霆,不是為了自己。
……但這又是真實的想法嗎?
會不會其實,他隻是接受不了心裡眼裡隻有他的愛人,突然回到十二年前,不再第一時間就無條件沉迷他了。
會不會他隻是拼命想要抓住那個人,抓住那一直以來隻給他一個人的、無比堅定的愛。
厲非不想承認這些。
大概是因為,他從很久以前就不相信任何人,防備心也重,早就接受了自己會孤老終生。
可後來,他卻奇迹般地遇到了可以信任的愛人,過上了難以想象的幸福生活。
堅硬的殼柔軟了,也開始學着主動索求愛意了。
愛人卻突然變回了十六歲。
回到十六歲不是問題,可十六歲的傅斯霆居然沒能瞬間喜歡上他!
就算這裡面有很多理由,也許十六歲還太小,也許傅小霆還沒開竅。但二十八歲的厲非還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他居然連把一個青澀少年釣成翹嘴的實力都沒有?
“……”
這怎麼忍。
甚至說不定,還被當成長輩看待了。
就在他戴着眼罩胡思亂想時,熟悉的氣息忽然靠近。
如果傅斯霆還是正常的傅斯霆,靠得那麼近,就一定是要偷親了。這種行為,都被厲非逮到不知道多少次。
但傅小霆……
傅小霆蹭了蹭他的鼻子,就跑了。
“……”
被愛不是容易的事,愛人也難。一直聽人這麼說。
可上天好像一直以來對他過于優待了。當年是傅斯霆先追求的他,而他要做的,不過是接受那從一開始就非常堅定的偏愛而已。
在這段感情中,他從來不需要猜。
不需要有任何試探、懷疑和煎熬。
但當時的傅斯霆面對他,又是什麼心情?
明明那麼努力,卻隻能等待着被選擇。不知道付出全部真心會不會換來結果,那種煎熬怎麼可能好受。
可傅斯霆什麼也沒有說。
厲非現在在想,他後來有沒有給他足夠的幸福,去補償這些不安?
傅斯霆跟他在一起應該是幸福的吧。
可他做的又真的夠嗎?
想着,他摘下眼罩,傅斯霆已經躺回去了。他看着背對着他的小蠶蛹,突然伸出手。
“别動,就抱一下。”
“……”
“沒事,就是突然覺得你……很可愛。”
不知道在哪裡聽說,可愛在中文裡是可以愛,在别的語言裡還有可以被愛的意思。
好像很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