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禁

“玉帝老兒！”

“我且問你，這弼馬溫到底是個甚麼官？”

“铛铛——咚！”

白色的幕布上，彩色的皮影正在肆意翻飛。

幕布前，一顆糯白的幼崽正聚精會神，她岔坐着，雙手撐在身前，腦袋似要跟着皮影子鑽進後頭去。

她身前的篝火也感受到這份熱烈，正伸着脖子随着鼓點雀躍，碎裂的火星随着蒸騰的熱氣上湧，連梁柱都似要融化在它的熱波裡。

唯有一人好似被這股熱氣隔絕。

他一手攬着身前的幼崽，一手撐着椅靠，目光分明也落在不遠處的幕布上，卻空空落落毫無波動，思緒仿佛順着瑩白之上的灰色殘影飄落到很遠的地方，無法拔出。

桌上的果盤已缺了一半，兩人身後的數個籮筐卻滿滿當當。

“嘤咛嘤咛！”

鼓樂聲攀到極點，幼崽拍着雙手發出暢快的叫聲。

十一顧眨了眨眼，如夢初醒。

留意到幼崽嘴角拉着一條細長的涎水，幾乎要流到胳膊上，他從胸口摸出一條巾子蓋過去。那巾子質地不佳邊口泛毛，顯然是臨時拉來湊數的。

好在那幼崽并不嫌棄，配合地擡高下巴任由他擦拭，完事後又撇頭繼續投入幕布上的戰鬥。

大娘子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方才與那男修不過說了幾句話，她便知曉此人并不好惹，看似破落卻謙遜有禮，刻在骨子裡的疏離并不曾被滿頭的亂發和胡子遮去多少，那雙眼睛更似能看透人心，叫人不敢怠慢。

可現在，那雙寒潭似的眼睛正追着懷裡四處扭動的幼崽，哪兒還有半分她以為的疏離和冷淡？仿佛變了一個人。

愣神的片刻，那雙眼睛有所察覺，直直朝她望過來。

眼裡的熱意幾乎在瞬間褪去，仿佛剛才的溫柔都是她的錯覺。

那幼崽也似有所覺，頂着一雙烏溜溜的鹿眼望過來，盡管看不見這位顧道友的面容，這父女倆的膚色更是天差地别，但僅憑着兩人相似的神态和姿勢，也能從眉眼間看出割舍不斷的相似。

大娘子内心不禁感歎，尋常的父女親情應該就是他們這般吧？

【是我眼瘸還是如何，我怎麼覺得這大胡子和我們蛋蛋有點神似呢？】

【是挺像的，都一頭雜毛，跟個猕猴桃似的。】

【我是不是單身久了，怎麼看個猕猴桃都眉清目秀的？】

【我還想說我跟美人榜首的無名氏神似呢，都兩個嘴巴一個眼睛的！】

【嗯？好像哪兒不對……】

【反正也不知道那無名氏是誰，無名無臉的你們就可勁碰瓷吧。】

大娘子并未思慮太久，很快回神與十一顧打招呼。

“顧道友久等了，承諾道友的靈橘已經盡數整裝，道友看看可還夠？不夠的話，我再讓人去摘一些。”

看清來人，十一顧收斂了些許凜然之氣。

身後數個籮筐什麼時候進來的，他當然知道，但他沒想到這些全都是給他的。他向大娘子确認了一番，得到肯定的回答，随即扯下了腰間的乾坤袋遞給她。

大娘子擡手阻止了，“顧道友這就見外了，不過區區二百斤橘子，豈比得上道友救命之恩。”

十一顧頓了頓，幹巴巴道：“我原也沒打算救你們……”

他看了一眼懷裡巴巴望着他說話的嬴甯，把後半句吞了回去。

大娘子并不尴尬，“不論緣由，道友救了我府上衆人是事實……”

話說到一半，被一聲突兀的“哈啾”聲打斷，兩人視線下移，同時落在擦着鼻尖的嬴甯身上。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十一顧收回注意。

嬴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耷拉的腦袋和無精打采的眼皮卻不像沒事的樣子。

十一顧看在眼裡，輕輕蹙眉。

大娘子在嬴甯泛着不正常潮紅的臉蛋和耳尖上來回掃過，忽然開口，“我瞧着小女郎身上有些病氣，顧道友不妨探探她是否發熱。”

十一顧這才恍然大悟似的，擡手摸向嬴甯的額頭。

手才剛覆上去，他便立刻變了臉色，“熱得很厲害，這是什麼病？”

他望着大娘子，全然不解。

大娘子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也沒有多問，隻是招呼着他趕緊帶嬴甯進房。

因着她粗通一些醫術，或可幫忙看看。一路上她又問了不少嬴甯這幾日的情況，吃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可有下水可有受涼？大便如何，是幹是溏？

十一顧都一一回答了。

大娘子從這番回答中并未聽出什麼不妥，輕輕蹙眉。

若有問題還好，說明隻是尋常飲食風邪帶來的病症，若沒有，這病氣來得突然，隻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不過這都隻是猜測，她并沒有宣之于口。

可在她探查過嬴甯的情況後，卻發現這病來得不僅突然，還氣勢洶洶。

床上的小團子已經徹底燒成了熟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