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鬧過後,賀年仰躺在沙發上等鄭鋒換好出來,他望着頭頂的天花闆漸漸出神。
誰能想到呢?
小時候的他老愛欺負他,坑害他,如今卻來給他買衣服,兩個人還成了戀人關系。
剛被帶到鄭屠夫家的時候,他還是滿身尖刺的刺猬。
他是一個賣了五次賣不出去的棘手貨,在被上一個家庭退貨後,人販子也不再管他,把他丢在了這個村子。
這樣也好。
他采野菜喝河水也能活下去,等之後再去村子或者遠一點的村子裡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
賀年這樣想着,然後被來山上采野菜的鄭鋒撿回了家。
王秀芬,鄭鋒的母親,細細的用藥膏塗抹了他身上的傷痕、劃痕、燒痕,擦到青紫處時他疼的叫,秀芬也心疼得要泛淚花。
你說,一個小娃子身上咋就恁多傷呢?
鄭萬元,鄭鋒的父親,村裡兇名在外的屠夫,切了上好的肥肉、瘦肉,還剁了排骨給他熬湯,要給他補身子。
他們很好。
但他不是一個乖孩子。
他故意摔壞碗陷害鄭鋒,放火燒了家裡的房子,就跟之前某次一樣,抓了死蒼蠅拍在鄭屠賣的豬肉上,故意壞他家生意。
鄭鋒背了黑鍋,在賀年過去嘲笑他的時候,跪着的小孩給了他一顆奶糖。
這是鄭鋒從朋友那玩蛐蛐赢來的,很珍貴的糖果,他一直藏着要給他年弟吃。
賀年不解,他明明等着鄭鋒反駁碗不是他摔的,這樣不論鄭家夫婦信不信,有他從旁煽風點火,家裡總會是吵得不得安生的。
可是鄭鋒認了不屬于他的錯,他身上還有荊條抽出的道道紅痕,卻叫他吃了糖就上床睡覺,不要晚睡。
屋裡的大火從角落開始燒,那時的賀年想,這次幹脆死在火裡也是好的。
可是王秀芬從濃煙裡沖了出來抱起他就往外跑。逃到院子外,脫力的秀芬緊緊勒着他哭。
他被勒的疼,還有些喘不上氣,被哭聲傳染的他也開始哭。
這很奇怪。
明明被摁在地上吃了一嘴土,被人死命踢踹,被喂馊水,被關在地下室放血,被打被罵,被扇耳光的時候他都沒有哭,此刻卻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委屈。
賣了二十多年肉的鄭屠第一次被客人退貨。他跟客人賠不是,又送了好些肉賠罪。
男人抽了荊條就要抽賀年,像抽鄭鋒一樣,可是他看着細皮嫩肉的瘦小孩,大大的眼睛裡有畏懼卻硬裝作不怕的模樣。
他告訴自己年弟和石頭不一樣。
于是他丢了荊條,蹲下來跟小孩說,有什麼不滿跟他直說,要發洩也沖他來,但不要讓報複傷害到别人。
鄭屠維持了二十多年,也驕傲了二十多年的好信譽毀于一旦的事情就這樣,輕輕揭過。
他們給了他很多很多的愛。
他們不是買下他,而是撿到他。
鄭鋒是真的把他當弟弟愛護。
養父一家也是,真心把他當親生孩子接納,所以他才會慢慢放下戒備心,融入鄭家,不再當個棘手貨。
換好衣服的鄭鋒出來了。
“不錯。”容婉滿意。
影玖也覺得好看,新的鄭鋒讓人眼前一亮。
賀年低頭去找鄭鋒,男人穿着深藍的襯衫,袖口粗粗卷了幾卷,最上的幾顆襯衫扣子也沒扣上,顯然還不太習慣穿襯衫,一側的襯衫口袋上的一行英文銀飾是唯一的亮色,下套一條長的黑色直筒褲,皮質的黑腰帶收緊腰腹更顯出他腿長的優勢。
帥是帥的,
就是......
“不覺得很像警察嗎?”賀年大笑。
容婉不接受别人嘲笑她的審美。
挑了一雙鄭鋒會穿的黑色高幫鞋,偏運動風但闆型時興的,容婉又挑挑揀揀了些銀飾要鄭鋒戴上。
看到銀耳環的時候,賀年拒絕了,“這個不用了。”
親手給鄭鋒戴上銀項鍊,賀年悄悄在鄭鋒耳邊說,“很帥”,退開時輕輕吻在他側頸。
某人的耳朵又悄悄紅透了。
影玖歎為觀止。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皮膚如此敏感,動不動就會發紅。
鄉村小哥爆改朋克酷guy。
跟母親一樣走在時尚前沿的容婉,審美就是如此前衛。
賀年也很滿意,雖然他石頭哥無論怎樣都很帥,但朝夕相處的小情侶偶爾還是要見見對方不一樣的一面才會保有新鮮感。
說起來,
小的時候他總幻想着有藍衣叔叔能從天而降拯救他。
可惜兩年五次的颠沛流離裡他都沒能等到拯救。然後十歲的鄭鋒,還拿着樹杈當劍玩的小屁孩在樹林裡找見了他,帶他回家。
那天的小孩向他關切地伸出手,小小的賀年鬼使神差地握了上去,鬼使神差的抓住了那日穿林的陽光,那一線救贖的生機和希望。
賀年伸手,将手指插入鄭鋒的指尖,與他十指相扣。
而現在,他緊握着自己的幸福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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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賬的時候,容婉看着多出來的蕾絲帶、紅皮帶,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小飾品,果斷對賀年說,“這些你自己付。”
“當然。”賀年應得理直氣壯。
再說一遍,賀年他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旁邊的鄭鋒臉又紅透了,然而影玖并不懂,她隻覺得跟三人一起的氛圍很舒服,看他們吵吵鬧鬧的,她也有些開心。
付完帳容婉再一次感歎,學校裡的女生真是都被賀年裝的溫柔鄰家哥哥形象給騙了。
這分明是個騷得不行的騷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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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吵鬧、五光十色的炫彩燈光,永遠是遊戲廳的必備元素。
給門口在街舞機上熱舞的一對情侶鼓了掌,四人來到前台兌換遊戲币。
“玩什麼?要不就玩那個街舞機吧!”賀年提議道。
鄭鋒搖搖頭,容婉拒絕,影玖沒問題。
影玖旁觀了一會覺得這個遊戲其實挺簡單的,隻要根據屏幕顯示的鍵去跳地上對應的鍵就好,鍵位不多,屏幕刷新鍵的速度又不快,很簡單。
毫無挑戰難度。影玖點評。
不過她隻會踩,卻無法跳得像那對情侶一樣有舞的動感。
四人率先來到的是投籃機前。
遊戲開始,籃球框開始左右移動,一批籃球被放了下來。
兩兩一組,賀鄭VS于容,四人開始了PK。
鄭鋒投的又快有準,賀年抛球的抛物線堪稱完美。
最恐怖的是影玖,幾乎做到了瞬投不帶停。
幾廂比較下來,投籃水平一般的容婉就不夠看了。
最終影玖一帶一,以20的球差勝了賀鄭組。
然而容婉并不開心。
“于同學,你真的太厲害了!”這是鄭鋒第一次主動跟影玖搭話。
“文菌,之後要不要一起約籃球?”賀年直接幫鄭鋒說出了心中所想。
“好。”影玖答應了。
容婉沒應聲,隻是默默走向捕魚機。
然而,不管什麼遊戲,隻要是考驗反應速度和身體機能的遊戲,影玖的表現總是最突出最耀眼的,将一切其他人都襯成了塵埃。
站在光線昏暗的暗處,容婉看着影玖又一次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和崇拜,她轉身就走,内心的黑水又在翻湧。
深感挫敗的容婉在抓娃娃。
她讨厭一切比她耀眼閃亮的人,即便她再如何僞裝,她内裡也是陰暗的。
她是私生女,一輩子隻配生活在陰影裡。
那些人是這麼說的。
明明跟她一樣是私生子/女,卻瞧不起她,一起排擠她、欺負她。
呵,那些該死的臭蟲。
容婉憤憤地一錘按鍵,娃娃機的爪子落了空。
該死的機器,愚蠢的娃娃,奸詐的商家。
該死的。
“你想要的是這個嗎?”
影玖戳戳容婉,遞給她一個毛絨娃娃。
一隻粉色的毛絨挂件娃娃,形狀是雲朵的樣子,兩隻橢圓的黑眼睛挂在中間,細細的長手和短腳,樣子怪呆萌的。
影玖的懷裡還抱了其他大大小小的玩偶,都是從娃娃機裡抓來的軟綿綿。
容婉看到,鄭鋒和賀年手上也都拿着一隻雲朵娃娃,一個藍色,一個綠色。
影玖懷裡還有一隻黃色的雲朵娃娃躺在最上面看着她笑。
“收下吧,容婉。好歹一起玩了一下午,我們可算是好朋友了吧?等下還要一起去吃飯呢。”賀年說着,将粉娃娃又朝容婉推了推。
迷迷糊糊收下娃娃挂件,在轉場去餐廳的路上,在離開遊戲廳前,容婉在最後的最後,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謝謝。”
她讨厭一切耀眼閃亮的人,
因為她們的光都曾刺痛灼燒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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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02晚周一
買菜。
午飯,好吃。
賀年。容婉。鄭鋒。
遊戲簡單。
抓了娃娃,很多,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