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風說着什麼,她的嘴一張一合,灰調的世界裡,影玖看到她白的牙,還有一截血紅的舌頭在口腔裡蠕動,她似乎很高興,影玖從舌頭上看出了情緒。
“好。”影玖說,咽下一口生蛆的豬排。
拌了濃醬的生菜吃進嘴裡像在咀嚼塑料,咬出的脆汁燙舌,如硫酸要将舌頭洞穿。咬掉沒有味道的雞翅脆皮,舌尖碰到内裡的雞肉時,像舔到了不明生物的白肉,對未知的恐懼使她放下隻啃了點皮的炸雞翅。
在失序的世界裡,水果也不能幸免。
鮮切的脆甜哈密瓜,咬在嘴裡已然爛熟,影玖最讨厭吃的,就是熟透了的哈密瓜。
嘴裡有着水果腐爛的臭味,影玖咀嚼着,即便全身都在抗拒,依舊将哈密瓜吞咽了下去。
因為她知道,一切都還是美味的,隻是她出現了錯誤。
那一盒最愛的糖醋仔排,影玖碰也沒碰。唐清風給她夾的仔排,她轉手夾給了于坷。
今天的野餐阿玖沒有吃多少東西,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沒胃口?唐母和于父想。
而于父要更加郁悶。
他回憶起中午的制菜過程,沒有問題,都是以前一樣的手法,鹽沒放少,糖沒加多,油炸的也是恰到好處。
怎麼阿玖吃的興緻大不如前呢?于坷郁悶着,又倒了花茶要泡。
飯後的花茶是于家的慣例,喝一杯清嘴舒心。
希望阿玖喝了熱花茶後,身體能舒服些吧。
—
好好的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如果影玖恢複正常一定會大感失落。
因為在于坷做飯的時候,她就在一旁期待了很久。
可惜影玖還在斷聯,現下她蹲在草坡頂的大樹下,摸Ta褐紅的皮膚,看Ta空洞内裡的白色菌絲,聽Ta唱Ta的故事。
所學的知識告訴影玖,這是一棵老樹,一棵得了褐根病的老樹,有害木層孔菌正在侵害Ta。
老樹唱着:
唱Ta曾經幼小,
夜空星穹遙遙,
小小的根啊努力向下紮;
Ta曾經年輕,
綠蓋下獸走人歇,
生長熠熠茁壯;
而今Ta漸漸老去,
骨頭軟化、膚色褐紅,
軀幹裡缺洞一塊一塊。
可是星穹啊,
依舊遙遙。
泡了一杯花茶,唐清風走過來正要遞給影玖,卻見她蹲在樹下聽樹爺爺講故事。
就像小時候的于文菌一樣。
唐清風一時愣在了原地。
“媽媽你看!是姐姐。”天真的小孩看見了于文菌。
“噓,小寶,我們不要跟那個姐姐玩。那個姐姐生了怪病,喜歡跟樹說話,小寶以後見了姐姐不要湊近,好嗎?”
“哦。”小寶乖乖點頭,小手攥攥衣角,可是,姐姐會給小寶吃甜甜的糖啊。
等到一大一小的兩人走遠,于文菌才慢慢轉身,拍拍爬樹弄髒的衣服,擦了擦沾到的泥土,于文菌神情淡淡的回家。
廚房裡于父在燒飯,唐母坐在餐桌旁算上個月的開支。
文菌跑到媽媽腿邊,抱住大人的腿,依舊語氣淡淡地問:
“媽媽,我是怪小孩嗎?”
是聽到什麼話了嗎?
唐清風憂慮。
她從椅子上下來,蹲着跟于文菌說話。
“菌菌,你是來自星星的孩子,你能聽到花草歌唱,樹爺爺會陪你玩,小鳥、風和雨水都将故事說給你聽。”
“菌菌,你是她們喜愛的孩子,是受大地母親寵愛的小孩,媽媽和爸爸也愛你,你不是怪小孩。”
唐清風說着,輕輕擁文菌在懷,用手揩了揩小花貓臉上的灰。
她來自星星的孩子啊,她愛的怪小孩,是大地的精靈,花仙贈給她的禮物。
關于文菌愛跟植物說話這一點,唐母和于父都覺得孩子很可愛。
然而周邊的鄰居并不這麼覺得,背後的議論作為大人的兩人尚且能聽見,更何況是小孩?
隻怕在七歲的文菌面前,議論會更加的刺耳和口無遮攔。
唐清風多次向鄰居抗議,希望能夠尊重她們一家,不要再傷害孩子,一向好脾氣的于坷也為此差點要跟人幹架。
唐母和于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心愛的孩子,用行動,用語言,用陪伴和理解。
她們知道自己的孩子沒有病,她隻是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愚蠢的大人和缺少靈性的小孩都看不見的一個美麗的花草世界。
“菌菌?”
喃喃地,唐清風将稱呼脫口而出。
來自星星的孩子聽到了她的呼喚,Ta緩緩轉過身,神情依舊淡淡,那漆黑的瞳卻有魔力,要将人吸入其間的漩渦。
眼眸中無有亮光,寂滅的死亡裡,唯有亘古沉默寂靜的黑夜,要人沉沒其中。
黑沉的夜問她:
你在喊誰?
手一抖,裝滿花茶的茶杯滾落在地,滾燙的水濺到手上和腿上,唐清風卻并不感到燙。
身後傳來于坷的驚呼,他向她奔來,唐清風向前看,高處草坡上的影玖看着她,錯覺将樹下影玖的身形拉長,Ta居高臨下地審視她,如審視一個異類,一個外星的罪犯。
唐清風感到難言的窒息,
那鉛灰色的陰霾又要将她吞沒。
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