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我走啦！”

柔粉的針織毛衣寬松套在身上，葉馨蕊伸手理好内搭的白色襯衣的領子，亮粉的桃心耳夾跟襯衣領口的十字架花紋遙相呼應，下身及踝粉色格子半身裙深受她喜愛。

斜挎粉白小皮包一個，長卷發披散兩肩，學院風滿滿的葉馨蕊精心打扮後心情很好地出門赴約。

“不好意思，久等了吧。”走入甜品店的葉馨蕊滿含歉意地說。

“還好。”

影玖說着，看了眼手機的時間，也就比約定的時間晚了28分32秒吧。

與她在貼吧上看到的30分鐘起步上不封頂的遲到來說，還算守時。

據說現代女孩子出門前在衣服、配飾、妝容上會糾結很久，為的是能以最好的面貌會見約定的對象，影玖對此表示尊重和理解。

況且，影玖會答應與葉馨蕊約在甜品店本就心思不純。

自野餐那次精神斷聯後，影玖在周日返校的基礎上還提出了周六中午放學獨自回家，如今這也剛好方便了她去不同招工店鋪考察實情還有應聘面試。

在等待葉馨蕊的時間裡，影玖已經從店員口中問到了大概的薪資和待遇，恰巧甜品店最近擴張正要招人。工資高、工作清閑、工作氛圍好，心裡面影玖将甜品店服務員的工作應聘放到了top3。

正如網上所說，遲來的女孩對這次會面十分重視。

那張比在學校時更加立體生動的臉影玖如今知曉其正是隔離霜、粉底液、遮瑕、眼影眼線、腮紅、口紅等共同繪制的精心作品，其繪制之精細考量之複雜與民間的畫面似也不遑多讓。

難免的，影玖落在葉馨蕊臉上的視線不覺帶了贊歎和欣賞之意。

“你好，麻煩來一杯焦糖瑪奇朵和一份意式提拉米蘇。”

落座的葉馨蕊娴熟地喚來服務員點單。

影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她不大自在，葉馨蕊微紅着雙耳借點單掩飾尴尬和羞澀。

她将菜單遞過去，“文菌你看看有沒有什麼想點的？”

說話間，她垂眸快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裝——裙子沒皺沒折，毛衣幹淨無污漬，很好。

她又用手機快速照了一下自己，妝容貼服面若桃花，桃心耳夾閃閃發光，完美。

這一番動作影玖并未留意，她接過遞來的菜單，一一分析起上面的菜品。

單價32一杯的咖啡再次讓影玖感歎生存不易，49一塊的蛋糕更是讓人沉默。

以之後影玖“淨身出戶”、“身無分文”，月租七百、月薪1500--2000的狀況來看，過早背上幾十塊的負債似乎并非明智之舉。

然而沒有絲毫猶豫的，影玖開口點了杯咖啡，“一杯香草拿鐵，謝謝。”

見文菌沒有再點的意思，葉馨蕊又對店員道：“一個紅柚甜橙切塊，兩個草莓水果杯。這個慕斯蘑菇是新品嗎？也來一個吧。”

她習慣對方點好後再進行适量補充點單。

“蝴蝶蛋糕是這家店的特色，這家的綠豆冰糕也好吃。我們再點個蝴蝶蛋糕怎麼樣？冰糕可以走的時候再買點帶回去。”

一口氣照心意點了好幾道甜品，心情愉悅的葉馨蕊擡頭詢問時望見影玖平靜的神色卻忽然一愣，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忐忑。

作為煤老闆家備受寵溺的獨生小姐，葉姑娘從小到大吃好喝好穿好，吃穿用度無不高檔精緻，在小海城算是頂尖那一批人，在繁華的大城市裡卻是比下有餘比上不足。

高度排外的大城市裡非本地籍的人一律受到歧視，砸錢進了最好的私立學校，等待滿心歡喜的葉馨蕊的不是快樂的校園生活，而是不通人情世故帶來的言語網織的灰色壓抑生活。

自認上等的人不屑與下面的人玩，初入校園的葉馨蕊身邊很快聚集了一群“相似”的“好朋友”。

吃她用她的還要背後說她，那群“朋友”是如此肆無忌憚，畢竟，煤老闆眼見的要日落西山，而葉馨蕊又是如此好拿捏。

初中時，葉馨蕊沒少受旁人背後的閑言碎語還有人世的磋磨。

過往的經曆閃現，抓着單子的手無意識攥緊，葉馨蕊故作随意提道，“後面點的這些都算是我請客哦，我們之前說好了的。對吧，文菌？”

“嗯。”影玖點頭。

視線輕輕劃過對方放松開的手，斂眸時影玖不明白葉馨蕊剛剛在緊張什麼。

這場周六晚的甜品店之約本自葉馨蕊起。

盡心盡力教了影玖幾日朗誦後總算是調教出了些成效，葉老師一高興就想慶祝，以甜代酒，慶祝的地點選在了這家常去的甜品店。

“後面點的都算我請客啊！”

中午離校前，少女不放心似的回頭又重複了一遍。

—

陛下與皇後無嗣，皇後特在宗室親選一小兒，賜字“雲燕”，立為皇儲。

這養在深宮的雲燕小太子也有趣，不知從何撿了些異界奇書，也不知看懂了幾分深淺，稚莽小兒就敢妄言受仙界道君真傳，要在此界行“易”道、證仙果，得道飛升。

黃臉斷牙、瘦骨嶙峋的小兒倒在寺院的枯井邊，皮包骨骷髅一具，奄奄一息了還要朝并行而來的兩人宣揚道義，要拉人入他道途。

氣若遊絲，視線其實已經模糊不清，小兒将頭撐在井邊勉強撐出些氣力，人都快餓死了還要花費他最後一點唾沫布道。白日做着飛升的大夢，一看就很有邪道頭頭的潛質。

不知這滑稽的一幕哪裡戳動了白瑛，他給了妄人活命的機會以及證仙果的通途大道。

一國之太子，日後之君王，權勢人欲之巅，遙想星辰亦可建高閣攬星月，何論宣揚他的小小道途？這是通天的道，端看此子日後受不受得住那末代新君的身份，活得夠不夠久。

宮牆高閣，經年日久，還行兒時道，否？

教習的名家大師換了一個又一個，甭管做派是雷厲風行還是溫潤如玉，任爾東西南北風自是吹不動雲燕這顆硬石頭，他一心認了死理要跟書中學“易”，白瑛也不攔他。

“天子執掌天下代行天理，萬般賞罰皆是臣之恩賜。”

又一次趕走教習的老頭，小兒搖頭晃腦洋洋得意，嘴裡說着什麼“衆生平等”、“天道誓約”、“易換法則”，一時又說要推翻王權，組建什麼修真人權保護協會保護他這樣的慘小孩，簡直荒腔走闆亂說一氣。

不尊師不慎言行，無王法無畏天地，實無太子之象。

青藤椅上的白瑛但笑不語，一側蕭霁大馬金刀坐着，他耐心剝好蒲萄*送進白瑛嘴裡，對稚童稚語置若未聞。

小兒見了氣急，一轉頭，盛日下，唯一能拿捏的影玖就成了他布道授業的對象。

年歲隻活了七八載的小兒對大他一倍歲數的姑娘講得頭頭是道，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影玖都隻默默聽着。

四周的景物輪轉變換，周側的人換了衣裳漲了思量多了成算，唯有影玖似是不會變化，永遠都隻默默聽着。

—

“玖，燕子。你給我抓燕子，我求阿父派你外出怎麼樣？你不是很喜歡外面的世界嗎？我長這麼大還沒出去過呢，你回來再給我講外面的故事，好不好？”

說來可歎，深宮裡的妄小兒一輩子還未見過燕子。

素雪掩埋深紅巨獸時，位于巨獸心髒處剛彙報完任務的影玖尚未從上一場斷聯中走出。

“玖，玖！你聽到了嗎？燕——子——！”

小太子的呼聲喚回了影玖的神志，檐外的飄雪化在臉上，寒涼化皮透肉滲到骨裡，一時影玖眼中和心中的火都在刺寒中凍封又一寸寸碎裂，碎冰化作細碎的灰燼留戀塵世飄飄揚揚。

大冬天的京都哪會有燕子？

遲疑地，影玖從衣襟裡掏出一沓紅紙。

定定看了紙張幾秒，影玖忽然向宮内某處疾跑而去。

“玖！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叫我追着你跑！”

在影柒一路提醒下，氣喘籲籲的小太子找見影玖。他開口還要再罵人幾句，卻見影玖轉身遞了一物給他。

一對連嘴雙喜燕，身形修長，翼下生花。

雲燕見了新奇，“這就是燕子嗎？”

他拿過剪紙燕上下左右翻看，一時欣喜不已。

影玖沒有應話，隻是沉默剪出一隻隻款式不同卻同樣靈巧可愛的喜燕。

“玖，你是會變戲法嗎？！”

小太子震驚，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圍着影玖大呼小叫手裡則對紙燕愛不釋手，而影玖透過一隻隻燕子仿佛看見了另一個人。

三境大山十八寨雲水寨的雲鸢，幼時曾在江南呆了大半年迷上了江南的剪紙，是十八寨裡剪紙最出彩的姑娘，是個溫柔愛笑的女子，山間的草木鳥獸都喜愛她。

也是她第一個發現的影玖，并力排衆議悉心照料着受傷的影玖，也是她教的影玖剪紙。

雲鸢是個好人，不日就要成婚，她的愛人雲生也是個好人，雲生死前還在喊影玖赴喜筵。

“雲玖，我和雲鸢明日大喜，記得來喝酒，别又藏起來啦！”

—

現磨的咖啡香氣鑽進鼻腔，影玖在蒸騰的熱氣中回過神時，葉馨蕊已經吃了蝴蝶蛋糕翅膀的一半。

攝入了充足的甜分，葉馨蕊周身連日萎靡的草葉藤曼氣化形又活了過來。

氣化形精神奕奕，在影玖眼中這些氣卻已經淡了許多，算算時間，大概暑假開始前另一個世界賦予她的看見氣的能力就要徹底消失了。

可能這也是近日她常常回想起往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