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割破手腕,一小撮黑粉被撒在創口,毒粉遇血即溶,灼燒的熾熱順着血管自腕間向全身蔓延,痛與癢像是要燒穿身心,灼胃燒喉的火連帶着神智一同炙烤,很快的,一個又一個幼小的身影倒下。
一陣燒骨灼心的刺痛後,影X終于忍耐不住,吐出一口難忍的積血。
不僅是吐出的積血,自她腕間流出的血也蒙上一層淺淡的黑。
幼小的身軀蜷縮在地,猶如胎兒在母親腹中的姿态。
這最原始的動作沒能給影X帶來多少安心,體内虛幻的高溫簡直要把她葬送在寒涼的秋日。潮濕的發絲黏在臉側,冷汗浸透單薄的勁裝,這份毒摧殘了人的神志也摧毀了人體對溫度的感知。
癱倒在地全身濕透的影X凄慘、弱小、可憐又無助,像極了雨夜被車流撞飛的傷痕累累的幼貓,虛弱無力的等待死亡。
她修剪圓頓的指甲摳破掌心,留下頗有力度的血色月牙。
至少——
迷迷糊糊間,影X遵從本能,用發顫的牙齒撕咬下衣服的布條,哆哆嗦嗦掙紮着給自己止血包紮。
至少要先活下去。
等影X再次睜開眼時,周圍倒在地上的同類不剩多少,先清醒過來的早一步沉默離開。
猶如獨自舔舐傷口的孤狼,ta們冷漠、疏離又充滿戒備。
斬首的屠刀不僅來自獵人,也來自同類。冷漠與疏離是這片無人森林的常态。
那些倒在地上再清醒不過來的同類,或是被森林的猛獸啃食,或是在翌日被清道夫推下懸崖。
這處崖邊的試毒場使用起來不能再方便。
影X踩着發軟的步子飄着向八公裡外的營地回趕。
與先前倒下的離崖邊最近的裸露黃土不同,此處的土地發黑,形成厚有十幾米的黑色圓環。
火舌舔舐過大地,燒出一個殘缺的味美甜甜圈,炭焦的枯草花木是其上的彩色巧克力糖針。
這火燒留下的痕迹,源自一次失敗的瘟疫實驗。
上一任營地的毒師領袖膽大妄為,将手伸向了禁忌的疫病傳播,緻使上一批新入營的影子都不幸染病發膿潰爛。
為了防止瘟疫擴散,營地的主事命人将這片林木連帶着無用的失敗品還有為首的毒師一起燒死。
數棵萎靡生長的大樹仿若生了陰陽臉,一面棕一面黑,向着懸崖的一側樹皮被熏燎得發黑,此處便是焦土與綠林的邊界了。
這裡有一個人在等她。
一個代号玖的影子,比她早來一個月半,赢得了上一月的月比,獲得了玖的代号。
一個奇怪的家夥。
還沒有代号的影X默默跟在玖身後。
玖待她與其他同類不一樣,她偶爾會看她,她會把多的幹糧分給她,擁有代号的人享有特權,能獲得比尋常影子多的粗糧和水,她會等她醒來。
她似乎很關切她,又似乎隻是擔心她被其他人處理掉。
影子在非月比期間殺害其他影子是被禁止的,違反命令的影子會被斬首處死。
即便如此,月比外死于非命的影子人數也不少。非訓練期間暗器、匕首、毒藥、都會被營地收回,入營未滿幾月就能做到殺人不留痕迹的人才是營地默許的存在。
懸崖是個毀屍滅迹的好地方。
玖在她身上投注了過分的關注,但也不能說兩人就有多親近,在營地裡影子們的私下交流也是禁止的,她們之間基本沒有發生過對話。
影X不說話是因為她沒有說話的意願,她與其他影子不同,她丢失了過往的記憶,一直被動接受着周遭對她的安排。
醒來時心髒還殘留有劇烈心悸後的幻痛,影X不記得自己要做什麼,殘餘的強烈生理喚起卻提醒她,她有一件事要去做。
不得不做,必須去做。
不過首先,她似乎要先活下去。
除此外她沒有其他意願。
玖不說話卻不知是為什麼,她也與其他影子不同,疼痛與死亡尚未使她的雙目沉寂,逐漸順從的孩子裡,唯有她灰蒙的眼中還藏有亮光。
影X曾撞見過幾次玖與其他影子私下密謀。
他們入營前似乎就認識,是一夥的。
這個小團體以玖為首。
營地裡總不乏蠢蠢欲動的反抗者/逃亡者。
與其他來自天南海北、身份不同、經曆坎坷的孩子不同,他們見慣了炎涼事态的冷漠,或許來營地前他們還在人販子的手下周旋讨生活,幼小的身軀藏了論斤稱的心眼和反骨,沒有過往的影X白紙一張,最是順從。
她也不會告密,隻是會遵循明确的命令。
這似乎是她自幼形成的習慣,就像看到被斬飛的頭顱她會下意識驚恐不已,對厲聲呵斥布下的命令她也會惶惶不安下意識的順從。
是誰曾慣常命令、呵斥她嗎?
影X 不知道。
距離下一場生死存亡的月比,還有半個月。
格鬥比試的白圈裡,玖看到對面上前的女孩,不知是該苦惱還是該慶幸。是該慶幸最壞沒有抽到曾經的同伴,還是該苦惱這麼快跟特殊的女孩對上。
這場非生即死的格鬥裡,隻有生者能踏出白圈。
影X是與衆不同的,她昏迷着被送進來,一個大人物親自送她進來,十惡不赦的營長都對他畢恭畢敬。
影X是不同的,她像是非富即貴的小姐,細軟的長發像是最柔軟順滑的棉布,白瓷般的皮膚吹彈可破,圓潤飽滿的指腹沾染了灰塵和血漬卻不曾有繭。
斑駁的淚痕幹涸在她臉上,雙眉在昏迷時仍緊鎖着,仿佛做着深沉可怖的幽夢,壓抑苦痛得不肯醒來。
哭花了臉的小姐形容狼狽,被換了一身與他們同樣的黑色勁裝,躺在同樣堅硬的地上昏睡,但她與他們這些亂世中颠沛流離的流子仍是截然不同的,一如蒙塵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