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心菜、香菇、白蝦、雞蛋、豬皮膘，案闆上配菜排列的整整齊齊。

影玖手拿着鍋鏟站在鐵鍋前整裝待發，一側的陳淩霄斜靠在廚房門闆上指揮她煮面，“先開火，把豬皮膘倒進去，炸出油來，等皮膘炸得脆黃就往鍋裡倒包心菜。”

影玖用洗幹淨的手抓起略顯濕粘的皮膘，“茲拉茲拉”，入鍋的瞬間白花花的皮膘就炸出一灘金黃的油來，白花的長條邊緣變作焦黃，“噼啪”跳動的油光裡飄出的是遠比菜油更香的動物油香。

熟悉霸道的油香自鐵鍋向外散開，陳淩霄不經深深吸了口氣。

或許有人更喜歡寡淡的植物油，不過要陳淩霄說煮面還是得用動物油才香，就像放學回家時那飄出院外的飯菜香才正宗。

見影玖幹看着油鍋不動，她提醒道：“别炸太老，皮膘油炸幹了不好吃。”

“該倒菜了。”

鋒利的菜刀薄刃切入案闆與包菜中間，将切成條狀的包心菜葉推上刀背，跨越幾十厘米的距離，影玖穩穩地将包心菜葉運入鍋中。

入鍋的瞬間水與油相撞升騰起一陣細小的白霧，又很快被鋪蓋下來的包菜葉遮住轟轟烈烈的響動。影玖左手把住鍋柄，右手拿起鍋鏟翻炒，菜葉翻轉間更猛烈的香氣和油光迸發，細小的油點濺到她手背上，引起細微的刺痛。

倒入切片的香菇和白蝦入鍋翻炒，見菜炒得差不多了陳淩霄走近水池，她用水勺接過自來水遞給影玖，“行了，再接幾勺水倒鍋裡，然後等水煮開放面就行。”

“你喜歡什麼面？米線、麥面、挂面還是長壽面那種粗面？”順便一提，陳淩霄最喜歡吸汁的米線，容易煮得糊爛的挂面家裡隻有她爸爸喜歡吃。

巧的是影玖也喜歡吃米線，家燒酸菜鲫魚米線湯的好滋味她能記一輩子。她盯着鍋裡冒泡的水看，熱氣撲面她将下垂的劉海别到耳後，她說，“吃米線。”

其實話問出口後陳淩霄才後知後覺家裡除了細米線根本就沒存其他面，現在去菜場買也來不及。畢竟麥面和長壽面條存不住，要每天菜市場鮮買的才好吃。

而挂面自父母離婚後她再也沒買過。

要是影玖開口說要吃其他面，反倒不好收場，顯得她陳淩霄鐵了心要吃米線還假意問影玖吃不吃别的。

從一大團白蠶繭似的米線團裡撕扯下一指節半寬的米線，陳淩霄沒急着下鍋，而是頗有耐心的等待鍋内水泡咕湧，沸水在鍋内翻騰徹底煮開後，才将長長的米線浸入鍋中。幹脆易碎如發絲細的米線一浸入鍋中就化作柔軟的一團，遇水膨脹，隻一點點分量就夠三個人吃一頓飽。

最開始一個人生活的時候，陳淩霄總估摸不好水有沒有燒開，一個人站在鍋前等水開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說不清的郁熱和煩躁通過鍋内蒸騰的熱氣傳遞，燥熱到心裡。

陳淩霄等不下去了，她把面下到鍋裡還敲了個鴨蛋打碎犒勞自己。

然後她吃了一口滿是生水鏽味和鴨騷味的面，全然不似記憶中母親做的面那般好吃，亦全然不如她想象中的獨居生活那般如意。自父母有意離婚後一直不吵不鬧，頗為善解人意的陳淩霄第一次感到委屈。

她是那麼懂事，一點不怨父母，對情感不合想要分開的父母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尊重，那時候她的年歲不大，一個初中生不想讓媽媽傷心也不想讓爸爸難過，堅持要自己一個人生活，即便她知道未來她與鄭母陳父的聯系隻會越來越少，直到成為僅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正如陳淩霄想的那樣，剛離婚時父母還經常回來看她，漸漸的每周一回變成一月一回再然後是非節假日不回，唯有賬戶裡每個月的生活費準時到賬，證明着三人的關聯。

陳淩霄總是能理解大人的難處的，即便她還很小。也許是見多了書中的分别，輪到自己時陳淩霄總有種同齡人沒有的坦然。

鄭母對正義的堅守有了回報，她回去沒多久就受到貴人的賞識轉投了一家新的律所。新的工作環境、新同事、新的案源，鄭律師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陳父本就是有名的架構師，如果不是跟随妻子一起到小城避風頭他本該晉升經理，這次他回去接任晉升，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與曾親密無間的父母成為網上偶爾聯絡的網友隻用了很短的時間，陳淩霄不感到怨恨或是難過，她隻是那天人生中頭一次吃到那麼難吃的面，破天荒感到了委屈。

那碗超超超級難吃的面最後沒吃幾口就被丢在了桌上，陳淩霄甯願餓着肚子睡覺也硬塞不下幾口面。

那次失敗的恥辱她能記一輩子。

陳淩霄想，那時候她還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燒個面都燒不好，哪像現在，她煮面的手藝好到都超過了鄭母，還有了一幫面粉。

面粉，指陳淩霄煮的面條的忠實粉絲，林逸萱聞到滿屋的香氣，終于從卧室裡探出頭來，“好香啊老大，是不是快吃午飯了？”

“現在聞到味出來了，嗯？”陳淩霄斜倚着門框，打趣躲閑的林逸萱。

“唉呀，不是文菌說要學煮面嗎？再說了廚房這麼小，我又不會做飯，除了讓廚房更擠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嘛。”

林逸萱積極認錯：“我來拿碗筷！”

三碗，三雙筷，陳淩霄、影玖、林逸萱三人坐在餐桌前吃面。

影玖拿起筷子，夾起幾根細米線在湯水裡蕩了幾下，好讓它們充分吸汁。一旁的林逸萱吸溜吃得香，影玖好奇的目光看向被自己夾起的晶亮米線，入鼻的熱香昭示着它的美味。

影玖其實也很好奇，自己第一次燒的面會是什麼味道？

包菜、香菇烹炒熬制的湯底清淡健康，滾燙的米線入口下肚後，殘留的餘味刺激舌尖的味蕾，簡直讓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恨不得将滾燙的湯水和面一同大快朵頤。

味道好是好，可是？

影玖疑惑地看向陳淩霄，可是味道怎麼不太一樣？陳淩霄略感得意，但還是不忘解釋道，“我可沒藏私，我保證你煮面的過程一比一複刻了我煮面的全流程。隻是，你知道的，即便是同一份菜譜，不同的人做出來的味道也都會有差别。”

“我隻是比你略微更有煮面的心得罷了。”陳淩霄故作謙虛道，她總在某些莫名的地方有着孩童般的好勝心。

世界上不存在兩片同樣的樹葉，正如陳淩霄認為世界上不存在兩道一模一樣的菜，即便是最精密的機器也無法複刻出相同的美味。

專心吃面的林逸萱聞言，毫不留情地揭穿自家老大，“文菌我跟你說，老大這是在假謙虛呢。我、小玉玉、江逸舟幾個都被老大教過煮面，每次她都要說這句話。”

“我隻是比你略微更有煮面的心得罷了，”林逸萱裝模作樣的學道，學完還要補一句，“老大心裡其實可得意了！”

影玖側目，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