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居安顯然被她方才之舉吓到了,摟緊孟成章脖子,扭着頭不願看她,莫九歌眼神黯了黯,繼續道:“油紙裡是孟家驚鴻步法,軒轅劍三十六式劍法,我莫家打穴指法。”她說着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裹以及一幅羊皮手卷,珍而重之地道:“這羊皮手卷是孟家數代心血而成,是最為高深的一門武學内功,叫做無道經——無道不羁,是為長生。欲練此功,必須有極為紮實的内功底子,不必求其深徹,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定要拜前輩高人為師。在北境燕平州有一座桃仙山,桃仙山陶先生是你義父至交,你帶着這柄短劍找他,他必會收留你們,一身武功傾囊相授。”
火光蔓延下來,纏上道旁花木,風撩起陣陣濃煙。
“無道經。”孟成章沉吟,“那些人果真是為這個來的”,雙眸冷了下來,洞若觀火的深沉凝重,“這果真是孟家數輩心血而成?”
“你竟然聽信外面謠言!”莫九歌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又被他接下來的舉動震驚到無以附加,“你做什麼!”她尚來不及制止,便見那羊皮手卷被火舌吞噬,呼啦一聲,瞬間燎得幹幹淨淨。
莫九歌眼睛也燒了起來,幾乎理智全無,撲向燃燒着的屋宇之内。孟成章心頭一震,一股難言的悲哀湧上心頭,無聲地叫了聲娘,立即将孟居安腦袋按在肩頭。前院厮殺聲猛然傳來驚心動魄,他在聲聲慘叫中踩着驚鴻步飛速離去。
“哥,你别哭,娘不走有她的堅持,安安在,”孟居安拿袖子胡亂塗抹着他臉上淚水,噘嘴吹他腫脹面皮,“不痛不痛,我一定學好武功,再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好,安安最棒了。”孟成章摸摸他頭上兩隻小團子,勉強笑道:“小不點,君子一言。”
“一萬匹千裡馬追我不上,”孟居安拍小胸脯,自信滿滿,“我還要掙好多的錢,養你,給你娶媳婦,養娃!”
“快得了吧,等你掙錢我都在棺材裡爛淨了。”孟成章哭笑不得。“哥,你不能先丢下我。”孟居安嘴一扁,又待裝哭。孟成章笑道:“好好好,我先一劍捅穿你,然後再死。”
回應他的是孟居安果不其然的哇哇大哭。
這可是比他性命還重要的人,孟成章笑了笑,加快腳步幾個起落來到後門。
除二人的呼吸腳步,周遭竟一片寂靜,全不像有人包圍的樣子,孟居安早随這詭異的安靜停止哭嚎,手臂緊緊挂在孟成章脖子上,“哥,這裡黑,怕。”
“男子漢怕黑?”孟成章低笑,“這裡不僅黑,外面還有鬼怪,專挖小孩心肝敲腦髓來吃。”
“哥,”孟居安臉如金紙,咽了口唾沫,“别怕,我保護你,他們要敢欺負你,我就打跑壞人。”
“行,擋我前面。”孟成章話音一頓,将要觸到門扇的手倏然縮回,身子向旁蕩開數尺。隻聽當當當數聲一排追魂釘已牢牢嵌入鐵門。
暗器帶起淩厲風聲直射面門,孟成章半空之中再又擰身躍到樹上,遊目四望,眼前突然冷光一爍,一柄陰寒彎刀直直朝他脖子削來。
“哥!”孟居安驚叫一聲,千鈞一發之際孟成章伸手在樹上扶過倒栽下去,身形飄動,足尖點過落葉,落地無聲。
“哥,是代姨姨,”孟居安在他耳邊悄聲說。忽然耳畔風聲掠起,彎刀圈轉欺到,孟成章身影飄飄忽忽步法變幻無端,數招下來,那柄彎刀始終慢得半步,完全無法近得他身。
“代姨姨,”孟居安叫道:“你蒙臉是玩捉迷藏嗎,為什麼不把眼睛蒙起來,我們還沒開始藏呀。”
彎刀瞬時凝滞,孟成章微微一笑,“代姨,你很奇怪安安為什麼認得出你,他那麼喜歡你,小孩子對喜歡的人的身形味道總是很熟悉,安安鼻子又靈,就像他總能認出我一樣,你也毫不例外。”
“那又如何,”代姨恨聲道,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張皎若冰雪的臉來,“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們?因為姓孟的奸賊貪圖無道經,緻我族人盡遭屠戮,死于非命。數十年忍辱偷生,等的就是這一天!”
那東西是這麼來的麼?孟成章蹙眉,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頭,手又在衣服上蹭了蹭。
“無道經是不是在你手上,那賤人定是把它給了你!交出來,把它交出來!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代姨情緒激動,歇斯底裡大叫,一連削出十幾刀。
孟成章輾轉騰挪避開,語氣輕描淡寫,“我燒了。大行無道,血雨腥風。常語有言家有寶——孝子賢孫,若把這東西當成家傳至寶,便隻會落得你我這般家破人亡。”
“你燒了?誰讓你燒的!那是我的是我的!”代姨頓時陷入癫狂,尖聲咆哮着,招式全亂胡劈亂砍。她知道,燒毀武功秘籍這種事情,這位大公子是真做得出來,孟成章懶散潔癖,吃不了苦又耐不得髒,對練武是一萬個不喜。
“代姨姨,你别生氣,我們真的燒了。那個不好,以後我給你找更好的呀,咱們一起練!”
“你懂什麼!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孩童滿懷希望的話喚回女人理智,代姨陡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哀鳴,身子嘭地跌到地上,“我兒子…我的阿寶他……他就要死了!”說完捂住臉,放聲悲哭。
孟居安從孟成章懷裡跳下來,撲上去抱住代姨的頭,“代姨,你别難過,我們去淮州找義父,妙手回春丁神醫在沈侯府客居,一定能救你兒子的。”
“來不及了。”代姨雙眼空洞淚如湧泉,捶胸道:“沒人能救他,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安安,是我這個當娘的害了他!”
“他已經…不在了。”孟居安喃喃,幼小的心靈第一次了解到生命的脆弱。他回頭看了孟成章一眼,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哥哥,“代姨姨,以後我跟哥哥照顧你,我們養你,就跟親娘一樣的!”
“安安,”代姨摸着他稚嫩的小臉,“姨很喜歡你,你是好孩子,可你代替不了我的阿寶。我的阿寶最可愛最懂事了,他最聽我的話,他很乖,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哭不鬧,可我卻害了他!”
“代姨姨,”孟居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很頭痛,不知該怎麼安慰這個肝腸寸斷的人。孟成章搖了搖頭,把他抱到懷裡,“代姨,早些回去見他最後一面,節哀。”
“等一下,”代姨忽然叫住他們,“我送你們。”她說着搶先踏上一步,推開鐵門。霎時間,箭光紛飛飒沓,代姨擡手遮攔護着他們走出大門。
箭雨紛落,洋洋灑灑,織成天羅地網,繪成一副恐怖的畫面,死神在這一刻張開手臂。代姨身中數箭,拼盡最後的力氣将他們推向街角,縱身後撲擋住一片箭雨。
星月皎潔,她常年纏頭的布巾随風吹落,從不見天日的金發逆風飛揚,明媚絢爛,碎成萬點璀璨光華,在孟居安眼裡綻放凋謝,給予他無與倫比的凄美震撼。
“哥,代姨姨的頭發……金子一樣。”孟居安失神呢喃。孟成章淡淡嗯了聲,轉入條小巷,孟居安又在他耳邊說:“代姨還沒跟上來。”
“她回家了,看她的阿寶。”孟成章笑着,未曾克制的悲哀漫上來,嗓音微啞,眼中明明晃晃。
“哥,你怎麼又哭了?”孟居安捧着他的臉,吧唧親一口,“别哭,不怕,我一定學好本事,就沒人敢欺負咱們了!”
“安安,你看,這世上想幹幹淨淨死都是奢望,”孟成章苦笑,滿目凄涼,“人一定得背負什麼,活下去,死去。道義責任,欲望愧疚仇恨,人命,腥風血雨屍山血海,其他人的希望……”
“哥,等我長大背着你,我們一直在一起,”孟居安抱過去蹭蹭他的臉,“你别難過。”
“喲,好一出兄弟情深。”譏诮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孟居安擡頭隻約略看到一抹剪影。孟成章早已躍上對面牆頭,兔起鹮落,在那人眼前消失無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