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傳來消息是在三日之後,孟居安别了好友即刻動身去往西漠荒原。
少則一月,多則不好說了,再會便在潞州。
荒原風沙緊,落日泛着通透的紅,沉沉墜在天邊。身披白狐鬥篷的少女以紗覆面在凍得堅實的沙地布上陷阱,燒炙香蠱引誘寒蠍,她躲到一旁,看那隻碧綠晶瑩的毒蠍探頭探腦爬入爐内,待其大快朵頤喪失警惕後才将香爐蓋好。
“黃雀在後,”孟居安在沙土紛揚裡現身,手裡牽着匹馬緩步走近,“我不想動手,你是乖乖聽話還是束手就擒?”
“呵,”哪來莫名其妙的自信,小神仙冷笑,眼波盈盈,衣袖微動,三枚金針已激射而出。
雙目,眉心,好生狠辣,孟居安側頭避過,小神仙晃身欺近,恍似透明的線無聲射出穿針引線,細若牛毛的絲線已繞到孟居安頸上。
大意了,孟居安不動聲色,對這邪路子倒頗有眼前一亮之感,不待他絞緊線繩已兩步搶近,翻掌而上屈指彈他手腕,小神仙左腕壓低晃過,右腕脈門已被扣住。
“你就是那群野狗的主子?”
“正是,我此番可不為除妖滅害,咱們好生談談,”孟居安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兩件事,我哥孟成章,另一隻玉猴。”
小神仙嘿嘿怪笑,陰邪的目光刺在他臉上,“好說。”說話間忽将左手拇指食指相點,扣着的幾枚金針陡然射出;孟居安不得不縮回手,同時左手掣刀斜削過去,小神仙情勢所逼也放了手,緊接着翻身上馬,左手揚起,幾點金芒閃着陰冷毒光含沙射影襲向孟居安周身大穴。
孟居安舉刀撩落三枚,旋身斜掠避過三枚。
乘他松手空檔,小神仙扯缰嬌叱,駿馬人立嘶叫,踏着冷硬荒原,在滾滾黃沙之中望南奔馳而去。
孟居安趨出而近,三名普通已在前方與小神仙交上了手,互相掩護擋了一時。
“退下,”孟居安揮刀斜進,小神仙右手不便,左手套着的五枚指環射出絲線,纏上孟居安刀刃,始料未及他刀法如此迅捷已逼到頸上,遽然凝滞不進。
駿馬飛馳,孟居安人在半空,右手抓住他衣領将人摔下馬背,足踏馬鞍居高臨下,目若寒星,“給,還是不給?”
“給,人在屋檐下~”小神仙又發怪笑,忽然擡手,向孟居安甩出一把毒砂。孟居安晃眼遮擋間,那人忽而以頭搶地自沙中遁入逃之夭夭了。
普通們急忙搶上拽着孟居安晃來晃去查看,大喊大叫:“掌門沒事吧,是瞎眼還是毀容,這可糟啦!”
“好遺憾都沒有,閃開!”隻是衣衫破裂,連帶手掌手臂被灼出幾個黑點。他施展輕功自各個方位踩踏而過,地面是實的,下面已無通路可見機關屬實精妙。
荒原是小神仙地盤,狡兔三窟,抓他着實不易,事情麻煩了。
脖子上纏的絲線以前并未見過,是小神仙新用兵刃,也不知是何材料,吹毛斷發堅固銳利,所使手段與陸知意略有相似卻遠為不如了。
無道經……孟居安心頭浮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駁雜念頭,那門功法是充滿誘惑的陷阱,數百年來引得無數人前仆後繼陷溺其中。
“掌門别急,他去不遠。”
普通這麼說就是有處可尋,孟居安其實并不如何着急,反正有的是時間跟他周旋。
之後一月,孟居安三番五次将他擒住都被其施巧技逃脫,這場追逐便有始無終了。
天上布滿碎星,一彎新月擱淺在星海裡,長街虛無缥缈的寂靜,和着輪椅軋軋聲響,碾碎月華。
風輕微微的,刮得冷。
樓主一張口,眼前就起了一團白霧,“今天本來可以不那麼麻煩,”他打個呵欠,睜了睜疲乏的眼睛接着道:“我在旁邊,你不躲來躲去他們也傷不了你,怎麼回來之後變了個人似的。”
陸知意默然片刻,那些下意識的反應并非心血來潮,是有人給他養成了習慣,“沒什麼,”他輕輕地道:“隻感覺活着很好。”
“這可不是好事,”樓主皺起眉頭,“陸大公子若是知道就難辦了。”
“對我來說,這很好。”
“因為小孟?”
陸知意竟然笑了,不易察覺卻發乎于情。這讓樓主感到驚訝,他是會笑的,而且,好看。
他沒回答,但有些事根本不必說出來。
“那小孩功夫不錯,”無來由的,心裡像蟄了根刺,麻癢酸痛。
——陸景行的傳書他亦收到,隻是分身乏術。
樓主懶散慣了,那些不當出口的解釋之辭自然倦于多費唇舌,他笑了笑幽幽歎了口氣,喪聲喪氣地說:“武功練得再高也是要死的。”
“武功平庸便不用死了?”陸知意聲音仍是輕輕的,無任何情緒。
“當然也是要死。”樓主又打了個呵欠,疲累萎靡,“既然都是要死,人生匆匆何必刻苦用功自尋煩惱,荒唐度日及時行樂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