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
吃過午飯,陸知意歪在藤椅上小憩,陽光在葡萄藤葉的罅隙間閃動,随風搖晃。藤椅太大愈顯得上面之人身影單薄,額頭照舊泛着層細汗,臉色卻是蒼白。
不是病了吧,孟居安那麼望着,心裡有點奇怪,葡萄藤根部隐隐散出一股藥味,他停下手裡的活抹把濕泥又聞了聞,暗自沉吟:不至于諱疾忌醫,除非那碗藥當真有什麼古怪。他心裡捕風捉影,茫無頭緒又禁不住心驚膽寒,也不知從何而起。
氣味深重,說明藥是一直在倒掉,積累而成非止一日。會是丁神醫曾經提及有依賴性的迷魂湯嗎?
他在将并不依賴的慣例徹底清除,前番經曆令他有所感知。陸知意想要記起來,那些模模糊糊的前塵使他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無論好壞,當下的這個陸知意總會取代滅亡的那個。
陸知意睡到申時方醒,天色已近黃昏,夕陽沉在屋脊間,灑着半片不規則的光,仍舊熱。
連日來從未睡過這麼沉,腰上又襲來陣陣鈍痛,幾乎難以立即起身,陸知意拿袖子抹汗,漬上去的濕正巧落在泛着一道道污漬的白袖子上。
是孟居安抹過的,陸知意不禁略微失神,一顆心輕飄飄的蕩來蕩去。
他原本少有多思無關事宜的時候,隻是總被疼痛引着下意識分心才好受些,所思之事委實也無關緊要。
“小孟,你做什麼?”
“通一下排水道,”孟居安頭也不回,而後意識到什麼側過頭,“醒了?你臉色不好,一直發虛汗,是哪裡不舒服?”
“隻是太熱。”陸知意舀水洗臉,院裡已十分平整,陽光熾烈,曬了個三四成,想來往後雨雪也不必淹了滿院。陸知意擦了臉,目光又凝在孟居安娴熟的操作上,語氣略帶疑惑:“排水?”
“嗯,這一套我熟,以前在桃樹村做小工的時候,為了混口飯吃,什麼亂七八糟都幹。”孟居安又随口玩笑:“我愛人及屋,自然盡心竭力給你整。”
所幸陸知意并不計較其中之意,隻問道:“桃樹村?”
“是我長大的地方,”孟居安回過頭,不知想到什麼眼神有幾分玩味,“你想去?”
陸知意誤解了他的意思,“現在?”
因他太過于當真的一問,孟居安那個好笑的緣故就說不出來,當即笑道:“有何不可?”
可真是有點瘋了,孟居安轉念,“不過背着你得走上不少時間,我可多吃虧。這麼着,趕明兒我教你騎馬,那樣誰也不必麻煩誰。浪迹天涯四海為家,你便哪裡都可去得。”
一個癱子騎馬怕也不是異想天開,浪迹天涯四海為家,哪裡都可去得更是無稽之談,況且他現在無依無着的坐着也十分為難。
陸知意并不推辭,反而認認真真道:“你若能用刀殺死樹上蟲子,而枝葉毫發無傷,那我便學騎馬,決不食言。”
孟居安語塞,也不敢真的應承下來,“你不怕我把你枝繁葉茂的寶樹削成秃瓢?”
“那自然是要賠我十棵八棵的。”
他竟然也會開玩笑,屬實奇異,孟居安也就順着那意思笑道:“成,合該讓你桃李滿院了。”
他是願意嘗試的意思,陸知意也就無法推辭學習騎馬,約定已成。兩相對比,都是無解難題。
暗影從東方攏來,西方仍半明半暗地堆着彩霞,顯出萬紫千紅,地上起了舒展的長風。
孟居安忙到此時暫且罷了,舀大木盆裡曬了一天的井水擦洗滿身黏膩。夏天就是這樣,動辄出汗,不洗就跟剝了皮的糯米粽子似的,擱哪都黏。
他換遍水,上上下下又擦一番,拿幹淨衣服換了,把舊衣服做一團按到盆裡。
陸知意背着身揀菜,放在木盆裡,青蘿蔔纓子清脆,小蘿蔔隻有手指粗細手指長短,未及長成,但蘸醬是極好吃的。
揀了約摸一紮,潑水洗幹淨。
“你不洗洗?今天出汗不少,”一湊頭孟居安問道。
“吃過飯吧。”
“那時又該起蚊子了。”孟居安挑了挑眉,暗思他可能十分不慣毫無防備時旁人在側,那次脫他褲子不就大驚失色,但後來也在一個房間洗過,想來人的心情果然難說得很,昨日三今日四的。
孟居安手裡拿皂團搓洗衣服,因笑道:“你害羞的話我躲開好了。”
癱子洗澡究竟麻煩,再加之如今紅紫腫脹更加污人眼目,摔倒了又不免纏雜一番,何必惹人心煩,陸知意就應了,“半個時辰你再回來。”
半個時辰,他搓灰還是蛻皮呢?孟居安心底發笑,嘴上隻說了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