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塔塔時隔許久睡在了睡墊上,睡墊是它的主人從箱底翻出來的,從前它睡過一次,以跑去外面水泥地上睡覺而告終。
這次它沒再跑,疼痛和困頓使它睡不踏實,也醒不徹底。
門留了一道縫,它的主人又去把窗戶打開,有東西從窗台上掉落。
熟悉的腳步聲漸近,突然下巴上涼涼的。它睜開一條縫,看見小狗木雕和窗口的月光,安心地陷入睡眠。
陳易挨着它席地而坐,背靠着床架,一隻手搭在它的頸上,阻止它半睡半醒間去舔舐傷口。
他的另一隻手托起塔塔的新玩具,木刻小狗趴卧仰頭的角度完全複刻了塔塔的日常,一隻耳朵垂着,另一隻耳朵半翹着,臉型流暢到神氣。唯一的不同是小狗咧嘴的幅度要大一些,看着無憂又漂亮。
用紅繩手串繞成的小圍巾系在小狗頸間,紅繩上穿着一根小竹結,像一隻小蝴蝶結。
他見過這條手串,在那個突降暴雨的懸崖邊,有雨滴落到她整理頭發的手腕上,浸到紅繩裡。
他把新玩具放回塔塔身邊,拿出手機低頭查詢空腔相關的知識,手機有些年頭,乍一打開浏覽器卡住了,手機屏幕一片白色,照映着他泛青的胡茬。
晨曦替換月光時,陳易起身,照舊按滅亮了一晚上的夜燈,把項圈給塔塔套好。睡着的時間不久,卻是一覺到天明,反而不覺疲累。
天色遲遲沒有大亮,他沖完澡出來,聽見淅淅瀝瀝的雨已經降落到椰樹葉上,不是習以為常的暴雨,而是綿長的小雨,落到葉子上,奏出清透聲響。
時間尚早,整個庭院靜悄悄,隔壁的門也關着。
陳易去廚房給塔塔做營養餐,等肉炖熟的間隙,他給自己做了一個三明治,還多出兩片面包,又做了一個三明治,再用保鮮膜仔細包好。
陳易端着托盤,踩着被雨水暈濕的石闆路回來,細小的雨滴停落在他半幹的發梢上,他看見伍園的窗打開了。
伍園正戴上眼鏡,視野進一步清晰,就看到那個不算陌生的身影在和風細雨中踩着石階走着。
“早。”他對她說。
“早,塔塔怎麼樣?”伍園雙手扶住窗框,探身問他。
“夜裡睡得還好,體溫穩定,也沒有舔傷口。”他立住,彙報似的細細回答。
她也放心下來,不耽擱他在雨中行進。
陳易進了屋,掀開倒扣在碗上的盤子,将營養餐倒進塔塔碗裡。塔塔主動地走到了碗邊,陳易把它的項圈解開,塔塔看看他,然後低頭吃飯。
陳易自己也拆開一個三明治吃起來。他蹲下來問塔塔:“等會去看醫生,也要和昨天一樣配合,成不?”
塔塔把飯吃完了再看看他,把它的小狗木雕往陳易跟前撥撥。
陳易放柔了語氣說:“今天是去醫院,要和昨天配合那個姐姐一樣配合醫生,好不好?不好也得好。”
塔塔趴下來,下巴墊到了地闆上,看上去可憐兮兮。
陳易雙手撐着膝蓋起來,一鼓作氣地走到門口,又一個轉身回來了。
塔塔看他動作,徹底把自己攤在了地闆上。
陳易收拾好背包,把塔塔的新玩具放到桌上相框旁邊,找出自己的一件襯衫解開扣子,披在它身上,而後抱起塔塔,對它說:“走吧。”
大狗憑自己的本事掙紮着叫了兩聲,成功把隔壁屋子裡的人類叫了出來。
她問它的主人:“帶塔塔去診所嗎?”
陳易說:“嗯。”
伍園見他背着包,把塔塔護得嚴實,自己卻沒帶任何雨具。
陳易感覺塔塔的爪子勾住了他的T恤,好像這樣就能阻止他前進,它又憑自己本事朝伍園哼唧了兩聲,全然不知道瓦片上的雨水滴注到了抱着它的主人肩膀上。
伍園問:“需要幫忙嗎?”
陳易絲滑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了屋檐下。
等懷裡的大狗爪子終于松開衣服,他的頭頂上也有了雨傘遮蔽,軟心腸的女孩子被脆弱的大狗使喚過來,伸長胳膊撐他們到車邊。
載客的小車收拾得很幹淨,塔塔把腦袋靠到伍園腿上,她拿眼鏡布把眼鏡上的水珠擦幹淨,又把眼鏡布方方正正疊好。
陳易上一次見到有人這麼自然地一絲不苟還是在讀書的時候。她看上去也與他認知中的那個時期适宜。清透的眼睛和皮膚,像信徒去禮佛的清晨,平和向上。
陳易系好安全帶,拇指還未松開,後視鏡裡她正重新戴好眼鏡,不過是一個配飾物的差别,感官上卻截然不同,眼鏡恍若一個能量源,和那個手一抖不抖的形象緊緊綁定着。
陳易拉開背包拉鍊往後遞過去:“裡面有早上做的三明治,可以先墊墊肚子。”
伍園看裡面隻有一份,推辭道:“這是你的早餐吧。”
陳易拇指從安全帶上松開,忙碌地調整後視鏡,挂擋,說道:“我和塔塔吃過了。不是,我自己也吃過早餐了,在塔塔吃飯的時候。”
伍園料想這多出來的一個大概是他備着餓的時候再吃的,而她确實沒吃早飯,也不想再看到他聽到肚子咕噜噜叫而要笑不笑的情形,于是從善如流地打開吃了。
三明治用料竟然也很紮實,火腿和蛋都放了兩層。“很好吃。”她再次稱贊廚師地道的廚藝。
能從車内後視鏡看到廚師的一點側臉,她看見他笑了一下,又因為鏡面的畸變,笑容被放大,會讓人誤以為這笑的主人是一個快樂且擅長笑的人。他從扶手箱裡抓了一把糖給她:“百香果味道的,試試看。”
伍園注意到他今天穿的白色T恤,領口顯出少經洗滌的緊緻,是雨幕裡輕快的色澤,留給乘客一個明亮的背影。她拆了一顆他給的糖,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口腔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