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伍園開門關門,他不确定她有沒有聽見自己的回答。不過本身也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原來有人會在喝過酒後,眸轉流光地盯着哪裡放空,然後突然說出一些跳脫的問題。
他小時候體弱,老太太用古法技藝,在幾次失敗後,成功在他兩隻耳朵各打出一個耳洞,給他戴了這對金色的小耳環,借以辟邪。
他的耳朵會發炎得益于塔塔,它上個月去河溝邊看孔雀掉進水裡。渾濁的水溝隻給他的耳朵帶來了炎症,并沒影響塔塔看孔雀的心情分毫。
好在老太太給他留下了多個耳洞,不過是左邊倒騰到右邊。
他手搭在塔塔的項圈上對它說:“傷口一好,就帶你去河溝邊看孔雀怎麼樣?”
塔塔一心在和不舒服的項圈鬥争。
他把項圈按緊一點,又問:“要不帶你去看圖圖?”
塔塔看看他,擺擺尾巴,然後繼續和項圈鬥争。
伍園洗漱後坐在窗前喝水回神,她努力回想,覺得自己失禮的問題應該沒被聽到,他當時正專注于組裝小木床。
完成了人生大事的沈馳往伍口之家的群裡轟炸了數張合照,賓朋滿座,人生得意。
伍醫生拍了火車站台的照片,煽情地說怎麼連你們都長大了呢,下期再會。而後一點不見外地發了他們診所的文章,号召大家一起點點贊。
伍園看到其中一張照片上,新郎新娘在親戚桌敬酒,後面跟着周鳴航和伴娘,桌上喝紅了臉的叔伯拉着伴郎換大杯子。
另一張照片上,新郎新娘和中獎的賓客合照,她看見自己媽媽抱着個大烤箱呵呵地笑,她的小學同學抱着小嬰兒,抽中了電子産品,也笑得幸福。
她給伍醫生轉發的文章點了贊。
伍園聯系母親時,她正在收拾廚房台面,給大烤箱騰位子。她讓母親先去休息,可以明天再收拾。
而中獎的小概率事件使伍芬心情愉悅,不覺得疲憊,她把洗淨的抹布抖開,整齊地挂好,一邊問女兒今天玩得怎麼樣。
伍園說看到了雨後天晴的海岸線,和小克去了宴會,還聽到了酒館好聽的歌。
伍芬笑着聽女兒講,一邊把烤箱從箱子裡抱出來,放到台面上,然後用剪刀的一刃刮開紙箱,将紙箱拆開、折疊。
有兩個角折了進去,是周鳴航抱進門時沒注意光線,磕到門框上了,她猶疑着和女兒報備:“園園啊,烤箱是小航主動幫我搬回家的,沒事吧?”
伍芬眼看着周鳴航這孩子滿場幫沈馳擋酒,被不熟的鄉親拉住推薦股票時還能得體地婉拒,竟然又在她離開時快走幾步,接過她抱得艱難的箱子說:“芬姨,我幫你搬回去吧。”
雖然她和老伴嘴上對小航怒其不争,但兩家人從孩子打小就養成的情誼,又怎麼真的斷得了。
陸清漣和周家爸爸都不是本地人,先後從部隊轉業,來到蓮鎮的國營制筆廠工作。周家爸爸比陸清漣大半輪,但倆人在差不多的時間結婚生子,兩家的感情也随着孩子跑動串門日益深厚。
小航身上滿是酒氣,步伐卻走得穩當,他穿過廳堂,餐廳,把烤箱穩穩放到廚房邊的矮凳上。
周鳴航把包裝箱外面的紮帶也拆掉後,一時找不到更多的活幹了,伍芬頭回在自己家看到小航拘謹,隻見他告辭說:“芬姨,我走了。”
她看着小航默默轉身,還是叮囑他:“回了滬市也好好照顧自己,飲食記得要規律。”
“知道啦。”他和以前無數次一樣應下。
伍園透過鏡頭,看見母親為難的神情,忙說:“沒事的,有他幫忙,我也放心你。”
“園園啊,”伍芬小心地問,“媽媽是很開心你多和小克出去玩的,不過小航他知不知道小克他……和你就是好朋友的?沒有什麼誤會的吧?”
“沒有的,媽媽。”她猜母親心理建設了很久才問出口,一并把他們擔心的其他可能否定了,“他也沒有做錯過什麼,我們隻是不大合适。”
伍園并沒有騙母親,他們分開前連劇烈争吵都未曾經曆。
畢業後她在蓮鎮,他在滬市,去年冬天的一個普通周末,周鳴航出差回來,她去接他,隻見他肉眼可見的疲乏。在開過一個幽深的隧道時,周鳴航問她:“你不問問我嗎?我這趟被招待請去了洗腳城。”
隧道内通行緩慢,她踩着刹車,在震驚随着車速平穩後說:“我相信你。”
周鳴航不滿也不解:“你不會有不安全感嗎?我受夠了跑來跑去才能見你,我受夠了你對我千百個放心,我需要你在我身邊約束我,園園,為我想想,也為你想想。”
她問周鳴航:“你出差發生了什麼?”
周鳴航說:“有人要坐我腿上,你在乎嗎?”
她握緊方向盤,轉頭看他,努力冷靜地說:“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證明我在乎?我可以等你休息好了再談。”
周鳴航卻是越疲倦越清醒的氣勢:“園園,我保證不了每一次都有定力,你在乎就跟我一起留在滬市,我們去看房子,我想每天和你一起入睡。”
她跟着車流,不再看他:“周鳴航,你累可以和我說,可是你有沒有定力都不是我造成的。畢業時我們說好了的,我想要完成四年的制筆學習;你想要在滬市實習轉正、成為級别更高的研究員。”
“是,我們是讨論過,但三年過去了,你的想法還沒成熟嗎?做筆?連你爸都不支持你再做清漣筆了,你為了他們回來,有人懂你嗎?留在滬市,和我一起去看房子,我們會有自己的家,養一隻貓、或者一條狗,你喜歡什麼我們養什麼,孩子也可以。”周鳴航請求她。
他打開了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半扇門,門後是他的心疼、委屈和忍讓。隻要她願意走過去,她毫不懷疑他把竭力呈現的場景落地成真的誠意。
門前是不變的真心和溫情的展望,門兩側是隐匿許多年的分歧。
走過去,她會擁有“我們”,但她選擇了打開了另外半扇門,門後是她的起落、堅持和熱愛,她想讓他也看到“我”:“周鳴航,可我不是你的附屬物,我爸爸不支持恰恰是因為他把好好做筆看得比什麼都重。如果你願意了解,陪我去做一支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