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園松開繩子,他的手收到背後牽走絆住的繩子,衣角落下來歸位。她這才發覺他的這件T恤下擺内側的水洗标嶄新,領口緊緻。
他跨上車,調整好塔塔的背帶後,仰頭戴自己的頭盔,他把黑色穿得很精神,身體打開的角度在陽光下形成蓬勃的線條。不同于他們剛來時,其實也沒過多久,但當時她對他的穿着印象就是洗到松垮的上衣、深色的沙灘褲和散漫的拖鞋。
伍園給自己也戴好頭盔,陳易調出手機地圖上的路線,側身提醒她幾個需要多加留意的彎和小坡,她透過碎了一角的屏幕熟悉路線,隔着圓滾滾的頭盔點點頭。
摩托車啟動,塔塔探出頭,開心地吹着風,看着小道旁的草木快速後退,它的頭盔上的粉色竹蜻蜓呼呼地轉動着。
伍園見陳易輕巧地撥了撥塔塔腦袋上的竹蜻蜓,它就轉得更快了。
小路旁立着一棵波羅蜜樹,向道旁延伸着兩條樹枝,上面懸挂着一串青色的菠蘿蜜果實,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然後就見塔塔和陳易齊刷刷地轉頭看她,又齊刷刷地轉回去。
“第一次從樹下過的人都會縮一縮,其實果子長得挺牢的。”他夾雜着笑意的聲音飄過來。
伍園挺了挺背。
他們經過一段窄小颠簸的土路,陳易跟在她後面,隻見她很适應小路,開得穩當。旁邊一戶人家前面有一個新挖的土坑,四五個人沿着坡正在接力抛擲滲着泥水的籃筐,他們望過來時眯着眼抵抗陽光,臉頰上淌着汗,警戒地看着這兩個異鄉人。
陳易跟緊伍園的車,用當地語和他們說:“開采順利。”那幾個人才客氣地笑笑,又繼續接力抛籃筐。
伍園等到他并行,才聽他說:“他們在接力抛上來的就是礦砂,從坑裡挖上來的。有時遊客誤入會幹擾他們,也會有懷着不同目的來的人,所以他們看見生人會戒備。”
她沒料到神秘的寶石開采會以這種随意古樸的形式出現,不過陳易說:“真正的礦井是要往地下挖幾十米的,像剛才那種家庭小礦坑,挖到了是幸運,挖不到是常态。”
想到他們沉默着揮汗勞作的樣子,伍園說:“那要把得失心放得很低了。”
陳易看向她說:“這裡有句俗語,大意是寶石是天賜的禮物,值得經曆漫長的等待。”
眼前是一個上坡,坡的盡頭連接着天空上大團的雲,一簇一簇的小雲朵鮮活地疊在一起,道旁的樹杈晃動,樹影落到了他們身上。
經過二十分鐘的車程,他們在一塊平整的石子坡上停下,旁邊還停着很多輛摩托車,形成了一個野生的停車場。前方是廣袤平緩的山谷地帶,低矮的樹叢和稻田間分布着大大小小數十個礦井。
伍園摘下頭盔,遠遠地看見渾濁的河流裡有人在走動,陳易說:“這是工人在篩洗礦砂。”
伍園指着停得密集的摩托車問他:“這些也都是工人的車嗎?”
陳易說:“除了工人,也有趕來收貨的買家,今年的雨季結束得晚,買石頭的人也就心急。雨停了,都趕來了。”
未知和希冀交織,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陳易調整好塔塔的背帶裝備,把它穩穩地背在身前,他們需要跨過一座窄窄的獨木橋往人聚集的地方去。
說是獨木橋,其實就是窄窄的河溝上搭了一塊木闆。木闆被人踩得多了,沾上了岸邊的水和黃泥,凝結了一層濕滑的泥漬。陳易試了試,需要極小心地保持平衡。
他先走過去,再轉身向伍園的方向伸出手,他的手在空中翻轉,由掌心向上變為握拳手背向上,示意她可以搭着自己的手臂保持平衡,他提醒說:“闆子有點濕滑。”
伍園平衡感欠佳,踏上木闆挪了幾步後,她把掌心搭到他相對熱騰騰的手腕上,他背後背着大包,身前背着大狗,懸空的手臂卻保持得穩穩的,她才得以小步地挪過了那塊濕滑的木闆。
陳易等她站穩才收回手,她的手心涼涼的,松開後他手臂上的一片涼意慢慢被自身的熱氣消融。
塔塔在空中幹蹬了幾下腿,陳易接收到了它想要自己走的強烈信号,他把塔塔放下來,又把牽引繩交到伍園手裡。
他朝着塔塔蹬腿的方向,快跑幾步到一旁的樹叢下,原地起跳幾次,摘到了一把漿果,衣角随着他的跳動而擺動,腰腹的色澤烙印着熱帶氣息,若隐若現。
他手心攏着漿果跑回來,喂了塔塔幾顆,又拿起一顆漿果囫囵搓搓外皮,自己也吃了一顆。他對伍園介紹說:“是這個季節特有的小野果,塔塔很喜歡,我跟着它吃過幾次。”
不過他沒有分給伍園一顆,而是從背包側兜裡拿出一個保鮮袋,裝了一把到袋子裡,說道:“回去洗洗,可以嘗嘗看。”
這使得現場唯一一個不知道小漿果味道的人充滿了好奇,她猜測小果子有清甜的口感。
礦井旁的簡易涼棚裡,已經有一位男士迎出來,他和陳易握手,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他一圈。
從他手上戴的幾枚碩大的寶石戒指來看,伍園推斷這位就是礦主,陳易用當地話和礦主交談,與母語和英語完全不同的發音體系,她恍如聽天書,她看見他的手勢是在介紹她,但無從知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