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川鶴子終于甩開安室透進診室的時候,諸伏景光正站在窗邊,偏頭看着窗外的綠植。
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氣,溫聲說:“您狀态好了很多,看起來您昨天應該做了一個美夢。”
諸伏景光從思緒抽離,慢慢地轉過身,眼中蒙着一層灰色陰翳,
她依舊像昨天一樣,玻璃珠似的眼中滿是關切,真實的、溫熱的,幾乎要溢出來,流淌到他的血管裡,把他的怨恨與不滿全部消化。
原本他今天一來就想跟她說,他昨天沒有再做噩夢了。隻是這種愉悅心情,在碰到安室透時全都消失了。
一想到剛才兩人的和善氣氛,他的心情瞬間化作了陰郁沉悶。
“你剛才和那家夥說了什麼——”
諸伏景光說到一半,猛地意識到這種口氣太過怨怼,像是熟人之間的責怪,突然就止住了。他重新轉過身,似乎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臉,他臉上的怨怼神色。
悶騷已經退環境了,望周知。
櫻川鶴子假裝自己在幼稚園,軟着聲線說:“安室先生向我詢問您的病情,想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後續工作。我跟他說,打探别人隐私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為。”
“然後我建議安室先生也去做個體檢,他看起來面色不太好看,精神也不太穩定的樣子。”
她的直白維護令諸伏景光不太自在,他的手指在腰間蹭了蹭,沉默片刻,等到那股癢意從嗓子裡退去,他想到什麼,“所以,你也是在關心他嗎?”
櫻川鶴子:“……”話題是怎麼轉到這裡的,看來你也精神不太穩定
短暫的無語被解讀成默認,諸伏景光垂下眼。
果然,維護什麼都是他的錯覺,她更關心的還是波本。
櫻川鶴子察覺到某種不太妙的變化,立刻說道:“您想錯了,我都是因為您。”
為了你這家夥,她可都得罪死了安室透了啊,别想甩脫責任。
諸伏景光側過頭。
“您和安室先生應該是有些矛盾吧。”
諸伏景光看着她,一雙藍眼沒有情緒。
櫻川鶴子隻能繼續演獨角戲:“因為我一直在關注您,很擔心您……所以我才注意到安室先生的狀态。”
水藍色上似乎有一抹水光在震顫,連帶着他的眼角也微微顫抖,就像是從冰殼洩露了一角,得以窺探出他的心緒。
她已經把話講得那麼直白了,他再沒反應,她都要裝不下去了。
櫻川鶴子适當地避開與他直視,留給他一個引人遐思的垂眸。
“要問為什麼的話,您在我這裡是最特殊的,不管是客人還是别的什麼。所以我很擔心您會不滿我的能力,我怎麼還會有精力關注陌生人呢。”
她把安室透歸于“陌生人”,也是因為他才注意到安室透。
諸伏景光不知道用什麼言語才能形容現在的心情。太陌生了,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這麼堅定地選擇,被人如此全心全意地關懷。
“至于提醒安室先生,”
她似乎有些尴尬,偏過頭,半晌後又轉過頭直視着諸伏景光:“是因為我可以拿到2%的提成。”
說到這,她的眼睛明顯亮起來。
“……我知道了。”
諸伏景光不自覺地,跟着她一起微擡嘴角。好像這樣就能染上她的蓬勃生機。
“啊,聽我啰嗦了那麼多,都忘了讓您坐下休息了。”櫻川鶴子有些慌張地拉開椅子。
陽光在診室投下絢麗的樹影。諸伏景光坐在單人沙發裡,曬着暖烘烘的陽光。沒有頭痛耳鳴、沒有讨厭的人,難得的惬意,他單手撐着腦袋,思緒難得空白起來。
原本他臉上唯一的色彩是眼睛,皮膚和嘴唇都沒有血色。現在閉上眼後,整張臉一片蒼白。
看上去很脆弱的樣子。
櫻川鶴子靜靜地注視着他,眼神極為溫柔,可落在諸伏景光身上,就極為強烈且不自在。
他顫了顫眼皮,睜開眼想說點什麼,掏空了腦子也找不出除了任務以外的話題。最後一張嘴,卻是:“……組織會報銷波本的醫療費。”
金發女人發出鼻音,有些疑惑。
諸伏景光洩氣似的垂下眼:“所以你拿不到這筆提成。”
櫻川鶴子感覺到他莫名的失意,失笑道:“沒關系,拿到也好,拿不到也罷,他都無關緊要。”
“我的意思是,那些錢可以算在我的身上。”
“真的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再次笑了。這笑容在他點頭時,變成了一種讓他心髒酸麻的符号。就好像,他的反應可以牽動她更大的情緒,她也可以完全包容,毫無條件地信任他。
櫻川鶴子知道諸伏景光有内心創傷。
——這年頭誰家乙遊不在裡面塞個美強慘角色啊,都是套路。
雖然不知道諸伏景光的心理創傷來源,但他表現出的是自卑。
因為自卑,所以完全否定自身價值;又太在乎别人的評價,即使他完全不需要。
櫻川鶴子望着他淺得要融化的瞳孔,笑了起來:“諸伏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安撫這種人就要給他當情緒垃圾桶,一直肯定、贊美、支持就好。然後讓他習慣她的存在,再影響他,操控他。
黑發青年有些僵硬地避開她,假裝在看花園風景。
櫻川鶴子也不拆穿他,閑聊似的說:“說起來,外面這些花還是院長廢了一些力氣弄到的,比如這盆——”
她的餘光瞥到牆角一團白色在晃動,原來是五條悟騎在圍牆上,朝她不停地招手啊。
嗯。
嗯嗯?
櫻川鶴子猛地撐着桌子站起來,臉上帶着恰好的尴尬:“忘了給您準備茶水了,請您稍等一下。”
諸伏景光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匆匆跑到了裡間。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着一罐茶葉。
她似乎的确很緊張,端茶上來的時候,耳朵和臉頰都是紅紅的。看他喝了幾口加了糖的茶,然後才拿出手機,說道:“諸伏先生,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看你時間約第三次,也可以避開讨厭的人。”
諸伏景光被她一連串冒失的反應給逗笑了,寫下号碼之後,擡起頭時,多說了一句:“下次就是最後一次了,我短時間不會來了。”
啊?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瞬間把櫻川鶴子劈傻了。
什麼叫不會來了?